妖快步走过去, 一下子扯开床缦掷在地上, 碧色的瞳如同蛇盯准猎物似的, 紧盯着晏停云。
短短两日,男人的面色便灰暗下去, 让人想起地上落了许久脏了的雪……眼睛遮盖着,看不见。唇角垂成疲惫的弧度,周身缭绕的、黑焰似的怨,都好像没了气力一般,收束身周,恹恹欲灭。
“晏停云,我要不高兴了。”
妖不明白男人为何如此。她不明白人的贪嗔痴怨,就像那些生来便是的神女,无论如何也不懂人间的喜悲,从来都是隔雾看花。
她更不明白,他的眼中分明有情,明明如月,明晃晃的挂在天边,又凭什么装腔作势,将她推拒一旁。
戏耍她么?
妖的眼冷了下来,俯视着男人。
空气被点燃似的响起哔剥声,晏停云睁开眼睛,看向妖。她的眼中有幽绿的火焰灼灼,爱与怨都那样理直气壮、声势浩大……
晏停云本想要说些什么。可他以人之身饲妖,将一个全然不同的生灵带到人的世界,原本就是自讨苦吃。对于妖来说,他或许也是无病呻吟……他到底什么也没说。
“罢了,真没意思。”妖永远比人更拿的起、放得下,那张殷红的唇永远能吐出刀片似的话语。“你不由我,我便走了。”
“不过……”她似乎呲了呲牙,话没说出口,却吞咽了下喉咙,有幽冷的光从那碧色瞳孔间一闪而过,和野兽似的慑人。
晏停云无暇他顾,仿佛有什么生长在他灵魂上的东西,被生生剥离。他也因此被撕裂,疼的不由自主蜷缩起来,喉咙间几乎溢出痛声。
他知晓他应当让妖离去。唐传奇乃至那些搜神、志异的故事里,妖鬼精魅总是路遇良人、一见倾心,钱帛相赠,捧出一颗真心由人践踏,称意良善的更盛人间最温良恭谦的妇人。
不过,那到底是无能书生的臆想罢了……
妖,远比人想象的更残忍。祂们喜怒不定、善恶难辨,这人间的规则落在祂们身上,仅仅像一颗尘埃,轻易便能抖落。他若还想抽身,便不该再招惹她。
晏停云紧紧咬住舌尖,将挽留的话压在喉咙。
只是……理智总有徒劳。
“你要去哪?”他终又开口。
妖垂下眼,看向男人的手。那只手青筋绷起,因过于用力,显出一点狰狞,更有一种易折的脆弱。
她又笑了起来,看他仿佛站在悬崖边。山风呼呼的刮过他的衣襟,吹透他单薄的身子。他脚下山石乱坠,只要轻轻一推,他就会摔下去,摔个粉身碎骨。
妖忽然明白,眼前这个男人,早已是她掌心的一只小虫,她勾勾手指,便能教他求死求生。她若偏要强求,他一定会退让。
那么,她想她可以原谅他。
妖得胜似的笑了,胜过夏日里最娇艳的蔷薇花瓣、第一流春风画师调出的妍红,夺目的盛开着。
“天大地大,你管我去哪儿。妖自有去处。”她有一点漫不经心,又仿佛在语中藏了一把小钩子,诱着人来自投罗网。
“为什么?”晏停云沉默了一会儿,又问。他的嗓子沙哑的厉害,像是被粗粝的石子狠狠磨过。
“我觉得无趣,我就要走,难道还需要别的什么理由么?怎么,你要留我?”妖轻轻笑着,指尖闲闲绕着乌发,垂眼看向这个可怜的男人。
碧色的湖水一晃一晃,午后的阳光斜穿过老旧昏黄的屋子,映照在那片碧色里。她眼中浅浅笑意,荡漾出教人目眩神迷的波光。晏停云避开眼去,不敢再看。
“阿云,你分明舍不得我”,她敏锐而直白,俯下身子,趴在晏停云的肩头。像一朵蜜堆的云,欺霜赛雪、甜香馥郁的凝脂,柔软的胜过人所有的想象。
“你想要人爱你,那么我来爱你又有什么不好。”她亲昵的附在男人耳畔,软和的讲着话,吐出世间最蛊人的话语。
“什么妖,什么阉人,管这做什么。山头那边还有落花洞女呢,女人能嫁给山洞。你我在一起还能更荒谬,更不道德么?”
她的面容映在男人眼中,也像一朵花落在潭里,“咚”的一声,溅开点点涟漪。
她捧住男人的面颊,像个小孩子放赖撒娇似的笑着。“可我也想别人爱我……我们诞生,就像风吹动了草籽。我们吞噬兄弟姐妹,直到自己也被吞噬。”
晏停云偏头看向妖,她那碧绿色的瞳孔间没有半点哀艾。她讲述时,就像在讲述万物生发、草木枯荣,讲述这世上最理所应当的事。但是……这已足够让爱者动摇。
“我就是想要和你更亲近,最亲近。像蛇一样,将尾巴交缠在一起,不留一点空隙。”
妖的指尖划过男人的眼睛,比花瓣还要轻柔。像小孩子捧着她最喜欢的玩具,也像凡间的女人用身体讲述不能明言的爱意。
“你若眼中无情,我也绝不自讨无趣。可你眼中分明有情,凭什么教我和你一样作傻子。”
“何况……”妖轻轻笑了起来,指下用力,要男人直视她。她的话也像刀子刺来,不由人半点含糊。“你若不爱我,那日在邻人面前又为何缄口不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