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个女人在外面做生意,还怕什么名声不好。何况世人皆知你清名,又如何误我?”
她走上前,伸手触了触他眼角。泪水在他眼睛里打着转,偏又不肯落下来,像是含着几颗小水晶。
她掖去那几颗小水晶,目光注视着他。“我听到了,你在心里说你想要我来。是么?”
“回神啦!回神啦!我唤了你好几声了,你做什么不理我。”
沈铮伸出手在她眼前晃了半天,见她还是没反应,很不满的叫嚷起来。
就像一只小狗,娇气、不安分,要人时刻陪他玩。
秦纾忍不住笑了一下,看向趴在膝上的沈铮。他胡乱作闹着,一身银红的衫子也被揉的皱起来,在冬日的日光下泛着水波似的细细粼光。
“你不理我就算了,还要笑我。”沈铮有一点不高兴,趴在那里小声嘀咕,睫毛眨巴眨巴,像小蝴蝶忽闪翅膀。
秦纾又笑了一下。
“你唤我是东西写好了要给我看么?手上蹭了这么多墨,看来是鸿篇巨著了。”
沈铮抿住了唇,不闹她了,两手捂住铺在榻上的纸张,面颊染上飞红。
“不给你看!”
他只写出来了两句。是今天忽然想到了,再多的却怎么也写不出来了。
他知道自己病了,变成了一个生了锈的东西,也像是被蒙了一层雾,迟缓、蠢笨,藏在头脑里的那些东西都看不清了。而他不愿被秦纾发觉。
“那你可要藏好了,不定我什么时候就去偷看了。”
秦纾同他开着玩笑,却不碰他写字的那张纸。只将他的指尖捏起来,掏出帕子细细擦干净上面的墨痕。
他手上上过拶刑,关节变得弯曲,伤口也未结痂,紧紧缠裹着细绢。他写字时需将笔攥在掌心,从前苦练过的字,如今也不知还剩几分了……
秦纾不忍看,轻轻将他指尖拢在手里。
沈铮歪着头端详她,指尖在她掌心蜷了蜷,忽然语出惊人。
“我觉得……你看我的时候,像是在看另一个人。”
“是么?”秦纾的手顿了顿,语气却依旧是那副平静无波的样子。
“我看的从来都是你一个。皎皎。”
“那他同我如今一样么?”
秦纾一时没有说话。
沈铮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我逗你的,谁教你欺负我,我也想吓你一下。”
他像是怕她为难,一迭声往下说。“我知道,我是二分之一个他。”
“等他回来了,我就把身体让给他。”
他的声音低了下去,又努力的轻快起来。“你要是想我了,就唤我,我就出来找你。”
“我唤你,你便出来么?”秦纾问他。
“嗯”,沈铮应了一声,边认真的点了点头。“你和别人不一样,我最听你的了。”
他抬头望着她,眼睛忽闪忽闪,一脸的天真烂漫。
秦纾忍不住想,他小的时候,一定是这个世界上最懂事最听话的孩子,让人忍不住心疼他。
沈铮还在那里努力同她笑,又忽然红了眼圈,眼泪都蓄在眼睛里,伤心的仿佛下一秒就要同她分别。
“可他要不让我出来怎么办?”
他嘴上说着他们是一个人,其实心里并不这样想。只觉得等病好了,现在这个他就要被吞没全不见了。只是太过懂事,不肯她为难罢了。
秦纾叹息了一声,轻轻抚着他的头发。“皎皎,你们是一样的,是同一个人。”
“我确信如此。”
“一样的心软、娇气,甚至一样的爱哭。”
她声音里带着笑意。
“你们原本就是同一个人。只是你那时心里藏了太多的事,将你压的沉甸甸的。”
“是么……那我就不用和你分开啦?”沈峥望着她,轻易便被哄好了。如今他一颗心当真如同明镜台,灰尘落上去,轻轻一吹便吹落了。
秦纾低头看着他,他藏在袖子底下宣纸露出来,字迹从背面透出,是两句词或是未写完的诗。
“春来早,雪下新泥生春草。”
廊外的雪还未化,他一身伤病未出过几回屋门,也不知如何察觉了春的到来。
他现在要比以前欢愉太多了……
他十六七岁时神气,及长,渐渐明白了这世间诸般规则与桎梏,便不免消沉下去。若是从前,只会觉得这冬天太过漫长。
秦纾想,他这样什么都忘了,也没什么不好……
*
“主子,打新朝开始,几月来官员、内廷之人升迁、得赏赐的名录都在这里了。”
银钿儿将一本小册子奉到秦纾面前。
秦纾接过来,一一翻看。她到底不死心,想要查出是谁害了沈铮。
只是大范围查起来容易打草惊蛇,也显得怨愤太深。只好用了这么个笨法子,将升黜不寻常的同沈铮的旧相识两相比对,疑心的先圈出来,再慢慢查探。
所幸她在京城经营多年,这些消息平日里也是备着的。上至官员升迁贬黜,下至某位老封君何日做寿,哪位太太喜欢什么花样的布料,都是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