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亦巧分明地能够看出她眼中并无半分喜悦。
以及在离开雾凇小院前,王爷最后的吩咐——
没有他的命令,任何人不得离开院中。
起先亦巧还觉着这许是因为岁岁她中了暑的缘故,可接下来她的想法便是被很快推翻。
农历八月初二。
“小姐,这是王爷派人送来的喜服。”
岁岁望着托盘中叠放整齐的凤冠霞披,无需旁人言及,明眼人一眼就能看出的不合规矩。
振翅欲飞的金凤栩栩如生,她甚至能够想象在楚祈吩咐将这些送来雾凇小院来时闻者大惊失色的模样。
岁岁葱白的指尖掠过这凤冠,又掠过整套赤金镶红宝的头面。
最终,却是在蹭过喜服上的刺绣时怔愣在原地。
“小姐?”
她识得这身喜服,这是她曾珍藏多年的嫁衣。
这是每一位女子最为珍贵的一套衣裳,每一针,每一线都暗藏着女子对爱情、大婚的向往和期盼。
从色彩、图案、材料和配饰,皆是由她亲自精挑细选,每一次的落针,都绣着她对他道不尽的相思。
穿上绣花红袍,戴上凤冠,等待着良人十里红妆、八抬大轿的迎接。
岁岁似是在瞧见这身衣裳的瞬间就勾起了无尽的回忆,但在想要细细思索时却发现脑海中一片漆黑,勾不起半点对未来的期盼。
“放着吧。” 不过须臾,岁岁的面儿上甚至都没什么神情便收回了手。
就好似与看着无关紧要的旁人出嫁并无甚不同。
亦巧默不作声地搁置到一旁,然后拉开了房门。
“你好像说过你现在是小姐的人了。”
不曾想亦巧会忽然探出头来对自己发问,周宁掩下眸中的微愣,点点头。
可她也不信,“若是你们家王爷想要娶我们家小姐,而我们家小姐不想嫁,你怎么做?”
这是什么问题?
周宁早就已经想得很清楚了,“当然是听小姐的。还有,我现在不是王爷的人。”
对他而言,他现在的主子只有岁岁一人,并不存在旁的选项。
亦巧眯了眯眼,将信将疑地看着他,随之又啪地合上门,看得周宁那叫一个云里雾里。
“小姐,”亦巧急忙走到了岁岁的身旁,她跪了下来,握住岁岁的手,“小姐,我们跑吧。”
岁岁愣住了,“跑?”
亦巧不懂这些旁的。
她不懂那些名门间的利益纠葛,也不知晓岁岁秘密的分毫,她的亲姐阿灵更是不曾透露过半分。
她只晓得岁岁待她好,只晓得岁岁不想嫁给王爷。
除了她阿娘和阿姊之外,她还是头一回遇上如岁岁这般好的人。
不会像其他人那样争抢,也不会如程夫人那样的主子般随性打骂。
她将她好似看作了一个平等的人,也是真真切切地在待她好。
亦巧甚至能够从对方身上感受到一股与阿姊相似的爱。
如若她不想嫁,那她便也希望岁岁能够得偿所愿。
这一幕好似与那日火光前阿灵紧握着她手的模样重合,两张相似却又不同的面容在她的面前交叠,泪氤氲上了岁岁的眼眸。
但亦巧还暂未察觉。
“周宁奴婢还算了解,算是个言而有信之人。或许他待在王爷身边的日子很长,小姐您并不那么信任他,但奴婢还是有几分知晓的,他们这些常与死亡相打交道的暗卫,说出去的誓言便是此生都不会违背的效忠。”
亦巧一边说着,一边当真是开始替岁岁收拾起了包袱。
现在正巧夜也快深了,王爷虽说下了禁令,但通常雾凇小院内还是没有外人出入的。
就算是撞上了,又有周宁在,总归是能将小姐带出去,她自己倒是没那般要紧。
“小姐,奴婢——”
亦巧的动作停顿在了原地。
她忙得不停歇的手被岁岁轻轻摁住,烛光于她的眸中摇曳,晶莹衬得茶褐色的眸愈发灵动。
一瞬间,亦巧蓦地回忆起了阿姊。
那是好些年前的午后,阿姊抱着一捧冰镇的荔枝急匆匆地跑回家中分给她们。
当问到是哪里来的时,她眉飞色舞地比划着,语气中满是倾慕:“是我们家小姐赏的!小姐说了,那么多荔枝吃多了也会上火,不吃又是浪费,便让我们都带回来,我是小姐的贴身婢女,小姐赏赐得最最多了。”
那时,她忍不住羡慕地去问,“赵家小姐是个什么样的人?”
阿姊说了很多很多,夸得天花乱坠,形容得就不似那人间之人。
亦巧对暖阳洒进阿姊眼眸的瞬间印象尤为深刻。
那时,阿灵正坐在摇椅上点了点自己笑得弯弯的眼眸,迎着光被照成了透亮的褐色,“你阿姊我呀,最最喜欢大小姐的一双眼睛了,浅浅的,跟琥珀似的。”
迎着光的时候,就好像真的会说话。
“小……姐?”亦巧怔怔地问。
在这个瞬间亦巧回忆起了这段时日二人相处的点点滴滴,陡然间好似猜到了什么。
“没关系的,”岁岁摇摇头,将包袱从她的手中接过,然后将东西一个个取出,摆放回了原本的位置,又重复了一遍:“没关系的,我不要你冒险,我也不会有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