久到窗外天色彻底暗了下来,狂风卷起粗粝的石子砸在窗户上,一种难以言说的窒息感在空气中弥漫开来。
一道闪电从城市的上空歪歪斜斜地劈下来,紧接着,天边响起沉闷的、连绵不绝的雷声。
2020年夏天的第一场雨,在深夜时分轰然而至。
周遇伴着夏日惊雷沉沉睡了过去,那张老旧的全家福,就摆在她的床头。
“全家福?”周遇喃喃自语。
脑海中不断涌上的画面,至此,终于彻底停止。
她想起早上的噩梦里,也有这样一段——梦里的自己穿着一身黑衣服,在母亲房间的抽屉里翻找着什么,最后找出一张泛黄的全家福。
她的头发扎成低马尾,脸和气质看起来成熟得远远超过了十八岁,如果非要判断年纪的话,应该在三十岁上下。
直到这一刻,周遇才彻底明白过来这是怎么一回事!
如果早上那真的只是个噩梦,怎么可能如此精准地告诉她父亲是怎么出事的?
甚至连那个凶杀案发生的时间和地点、死掉的人是谢云,都分毫不差?!
难怪,早上从噩梦惊醒后,那股巨大的恐慌和后怕迟迟没能散去,就好像她曾经亲身经历过父亲跳楼自杀这件事一样。
原来……她以为的现实,不过是个梦。
噩梦里的十年后,才是属于她的现实!
她不是那个还有未来可以期待的十八岁女孩儿,她是二十八岁,早已经一无所有的周遇。
恍然大悟的周遇,前所未有地疲倦。
她觉得好累,除了睡觉之外什么都不想做。
周遇无视身上黏腻难受的冷汗,重新躺了回去,将自己裹在被子里,脑子里仿佛有个声音在默念:睡吧,睡过去就好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可能只有一两分钟,也可能更久,屋外响起两下敲门声。
周遇没有动弹。
肯定是幻觉。
才给母亲办完身后事,家里只剩她一个人,怎么可能会有敲门声?
周遇把被子盖过头顶,裹得更紧了。
忽然间,门被人从外面轻轻推开,门后,中年女人笑容温和地看着周遇:“醒了?醒了刚才叫你,怎么不说话啊?”
周遇呆呆地看着门口站着的方玫。
跟记忆中一样的短头发,浅蓝色的短袖衬衫,黑色的裤子,却比记忆里年轻得多。
如果说刚才的敲门声是幻觉,那现在这一幕呢,也是幻觉吗?
“这孩子,睡傻了?还愣着干什么,你爸已经快做好早饭了,赶紧去洗漱!”见周遇还是没反应,方玫直接走过去,拍了一下她的脑门。
一墙之隔的门外,响起周家富中气十足的声音:“孩子考完试了,你就让她多睡会儿吧,又没别的事。”
周遇僵硬的脖子缓慢转动,去看书桌角落上的日历——
她有个习惯,喜欢在过完的日子上打个勾,而从6月19号这天开始,还没打钩,说明今天的时间是:2010年6月19号!
周遇不可置信地盯着那个日期。
这怎么可能呢?!
难道自己被梦魇住了,又梦到了十年前?
周遇耳旁,再度响起父母的对话。
“你说得对,赶紧叫闺女出来,包子凉了就不好吃了。”
“这还差不多。”方玫出了房间,声音逐渐低下去。
眼前上演的这一幕,跟周遇上次梦到十年前见到的一模一样,甚至就连母亲说话时的动作和表情,都没有变过。
如果真的是做梦,人会做两个完全一样的梦吗?连细节都分毫不差?
周遇不知道,她只知道,自己又回到了这一天——2010年6月19号,毁掉她一家的日子。
她缓慢而艰难地消化着这个信息,一边慢吞吞从床上爬起来。
跟上次一样,双脚落地的瞬间,强烈的失重感来袭,好在周遇已经有了经验,刻意放慢动作起身,熬过那阵眩晕感之后,往客厅走去。
从棕红色实木沙发旁边走过的时候,周遇下意识扭头,看了一眼挂在沙发正上方的全家福。
饭桌上是不久之前,周遇吃过的包子、茶叶蛋和小菜,在她耳旁,父亲和母亲依然在谈论着给她买手机的话题。
一切都跟上次“回到十年前”见到的毫无二致。
周遇搭在餐桌上的手,不自觉开始发颤。
她试图掩饰,却还是被方玫发觉了,方玫下意识用手背贴了贴她的额头,“怎么啦,不舒服?”
她探了探周遇的额头,察觉并未发热,这才稍稍松了口气,“不发烧啊,还是有其他地方不舒服?”
周遇垂眸,遮掩眼里的情绪,“没有。”
她大口咬着包子,机械地咀嚼,一心两用尝试整理思路。
现在可以肯定的是,现实中的自己,已经二十八岁了。
她办完母亲身后事的那天,恰好也是6月19号,那天深夜,她把那张从母亲抽屉里找到的全家福放在枕头旁边,伴着夏日惊雷入睡。
彻底入睡之前,周遇在心里默念了一句话,“如果,十年前的那一切都没有发生就好了。”
然后,她就莫名其妙地回到了十年前。
就是上一次的经历。
可是周遇睁开眼睛的刹那,记忆却发生错乱,错把十年后的现实世界当做噩梦,把“回到十年前”这件事当成了现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