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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嫁_弱水千流【完结】(41)

  是日平淡无奇,毒日当空,天幕金光四溢,小宫女们娉婷成排,施施从宫道上走过去,一张张小脸儿皆通红一片,汗珠子从脖子上滑下去,滚落进轻薄的宫装里。

  大家伙儿一面拿手巾揩脸上的汗渍一面唉声叹气,其中一个年纪最小的瘪了瘪嘴,忍不住感叹起来:“还是香玉她们好福气,在钟棠宫里伺候,能跟着长公主一道去嶂山松风园避暑,那儿可是人间天堂哪。”

  “嘁,”另一个姑娘闻言啐了她一声没出息,四下看一眼,压低声儿说:“跟着长公主有什么好羡慕的?照我说,在皇后娘娘身边伺候才是正道呢,君上多喜欢皇后呐,什么是宠冠六宫,这回算是见识着了。”

  几个丫头听了一琢磨,觉得是她说的这个理儿。听老嬷嬷们说,前几朝的先正们去嶂山,哪个不是莺莺燕燕带一群。说是每年盛夏去避暑,可明眼人心里都清楚,绝大的缘由是替皇帝寻个游山玩水的由头,名正言顺。既然是游乐,自然要有无数的美人相伴左右么。

  可她们的君上偏偏不这样想。这些时日举国上下推行新政,今上原本已经下旨免了出宫避暑一事,谁知后来旨意没送出太宸宫就给改了,据说那时是陈掌印多了一句嘴:“听未央宫里的宫女说,皇后娘娘这些日子天天热得沐凉水。”

  今上闻言略皱了眉,不消多时便金口一张:“让内宫监准备着,三日后便启程去嶂山。”

  彼时太宸宫的一众宫人都是一愣,接着便是大为感叹,最后得出一极为合理的论断:皇后娘娘真是君上的心头rò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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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洪钟初叩,宝偈高吟上彻天堂,下通地府,上祝诸佛菩萨光照乾坤,下资法界众生同入一乘……”

  钟声在起伏连绵的山峦间回dàng开,袅袅清远,僧侣梵唱,回音不绝于耳,空阔而悠扬。

  嶂山之上的松风园,占地远不及大胤宫之广,却难得的典雅出世,人在其中,仿佛远离了尘世的一切喧嚣。皇后的居所是绿熏殿,外引一条清澈溪流,顺着山势起伏绵延而下,潺潺水声入耳,令人心神皆静。

  珠帘后头的美人榻上懒懒躺着一个人,皇后合着眼,却并没有入睡。听见外头的声音,知道是昭觉寺的僧人又在诵经,大梁崇尚佛文化,是以她对诸多佛家典籍并不陌生。

  “他们诵的是《暮叩钟偈》,”她忽然开口,沉沉道,“似乎是在超度亡灵。”

  宁毓正微弯着给泰兰笼里添香,清新淡雅的香气,安息凝神,是藏地新贡的宁神香。听她这么一说,唇角勾起一个笑来,“若是奴婢没记错,以前在大梁,几个皇子公主里面,当数娘娘的学问最薄弱,没想到您对佛经这么了解呢。”

  她听了有些不开心,从美人榻上翻身坐起来,似乎不服气:“那时……那时我并不用功,若认真学,不会比哥哥妹妹们差。”

  宁毓闻言只是不住地点头,“是是是,娘娘天资聪颖,只要用点心,学什么不是手到擒来呢?”

  分明是一番中耳的奉承话,在她听来却不能让她高兴。皇后拉下脸,jīng致的五官拧成一团包子:“姑姑嘲笑我?”

  “哪儿敢呢!”宁毓一个劲儿地摆手,神qíng认真:“奴婢肺腑之言么。”

  皇后盯着她的一张脸细细瞧,从那双秋波眸子里窥见了qiáng忍的笑意,登时再忍不住了,趿拉上鞋子过来挠她,“姑姑一向最疼我,以前是寿儿不懂规矩,没想到宁毓你也笑话我!这回不能饶了你!”

  两人又笑又挠地闹了好一会儿,歇下来都有些发热。沉锦侧目看宁毓,由于方才那阵打闹,她的发簪松松垮垮地坠在耳朵边上,看起来很滑稽。她忍了忍没憋住,终是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宁毓见她目光古怪,瞄了眼铜镜自己也开始笑,好一会儿将发髻拾掇妥帖了,又道,“娘娘,过会儿是不是往菩若殿走一趟?”

  听了这话,皇后面上的笑意登时一僵,菩若殿是慕容弋住的地方,她皱眉:“去那儿做什么?”

  “今年君上原不想来嶂山的,最后是为什么改的主意娘娘也知道,难道不该去答谢答谢么?”宁毓柔声道,“即便不答谢,时常去看看总没错。听陈公公说,宫里又呈递了不少的奏章,君上日夜cao劳,你是皇后,君上是你的夫主,理所当然去看望。”

  这么一说,似乎也挺在理。沉锦思索下来,他究竟为什么改主意她也有耳闻,可老实说,她心里是很不理解的。像慕容弋那样的人,高居九重塔顶,怎么可能为了一个女人随随便便改口?难道喜欢她么?

  旋即又被自己这个突如其来的猜测吓了一大跳,顷刻间又否定了。不可能,绝不可能,她想起那双yīn冷漠然的眼,想起清凉亭里自己差点被他扔下太液池,想起他警告她安守本分,他不可能对她有多的qíng感。

  可眼前晃然一过浮现那个吻,炽烈灼热。当他吻上她,他似乎就完全变成另一人,从一块冰霎时变作了热烈的火,仿佛拥有无穷无尽的热qíng,和*……

  “轰”的一声双颊一片滚烫,她甩了甩头,心慌意乱地将那些诡异的回忆都抛出去。她是怎么了?怎么会记住那些令人羞耻的事?她觉得懊恼又烦躁,别过头说:“他爱怎么样是他的事,和我并不相gān。”

  皇后又犯起倔,令人无可奈何。宁毓不好再劝说,只是摇头道,“听小李子说君上昨夜看了整晚的奏章呢,又不是铁打的人,*凡胎的,这么下去身子怎么受得了……”

  不消多时便听见皇后那头支支吾吾好半晌,终于软了口,“算了,还是去看看他吧,没的cao劳过度累死了,还成了我照顾不周。”

  毕竟就算是要他死,也该是死在她手上,那么可恶的人,几次三番轻薄她,如不千刀万剐,岂不便宜了,是不是?

  沉锦扶了宁毓的手往菩若殿走,郁郁苍苍的一片天地,耳畔时不时就有梵音袅袅传来,夹杂几声鸟啼蝉鸣。奇异的,嶂山的蝉似乎与大胤宫里的蝉不同,没有半分地惹人厌,反倒令人生出“蝉噪林逾静”的心境来。

  没有带其余宫人,两个姑娘到了菩若殿门口,问了殿前的立侍,却得来一个出乎意料的答案,今上并不在。

  心头急速地掠过一丝莫名的滋味,仿佛失望,又仿佛松一口气。她惊了惊,不明白自己怎么会感到失望,真是怪诞,怪诞!

  一路若有所思打道回府,远方不知何处却忽然响起了笛声,空灵飘渺,在这片山峦间回dàng不息,如清风,又似山泉,不似人口chuī出,更像是来自混沌造化的天籁之音。

  司业……司业?

  沉锦一震,抬起眸子四处张望,然而目之所及除了碧瓦飞甍便是参天古木,哪里有半个白泊奚的影子。

  司业来了么?知道她离开了禁宫,于是跟着来了嶂山?她不解,思来想去似乎也只有这个解释。可是如果他来了,为什么不现身和她相见呢?松风园的守卫虽森严,可地处深山,布防并不及大胤宫,在禁中时他尚且能与她相见,为什么此时不呢?

  有时觉得司业是个狠心的人,能硬下心肠将她只身一人扔在大胤的禁宫,可转念又觉得他其实也没有第二条路。

  一番胡思乱想,笛声却已经戛然而止了,收势空远,回音在山坳间起伏不绝。

  沉锦怅然若失,心头空空的,她抚了抚额角,觉得这几个月来发生了太多事,似乎还没来得及好好梳理一番。她想单独静一静,因屏退了宁毓只身一人漫无目的在松风园中闲逛。

  到底是皇家林园,虽地处深山也分毫不减其宏伟大气。相传修筑松风园,是由开国皇帝慕容千赫亲手绘图,园中一梁一柱皆尽显慕容氏的铮铮风骨,俯仰天地,傲视群山。

  她拖着步子往前走,忽见眼前有一处蜿蜒的小溪,溪水很浅,然而清澈见底,水底有五彩石,在日光下斑斓夺目,鱼戏其中,往来翕忽,好不恣意欢喜。

  皇后到底是个只有十七的小姑娘,童心未泯,此时骤然起了玩心,左右看了看,索xing脱了鞋袜两手拎着,赤着双足踩了进去。

  凉意沁心,令人神清气慡,水底的石头早已被侵磨得圆润光滑,并不硌人,小鱼儿摆着鳍尾从她洁如白玉的双足边游过去。

  自幼被禁锢在深宫当中,难得能这样恣意妄为。她觉得心qíng大好,不由仰唇笑起来,沿着小溪边上一路往前走。

  不知过了多久,再抬眼时周遭景致陌生,已不知身在何处。沉锦暗叫一声糟糕,皱着眉急得跺脚--方才玩儿得太尽兴,如今倒好,迷路了!

  正慌张,不远处却轻飘飘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慵懒倦怠,声线却清冷流丽:“南唐后主有词云:‘刬袜步香阶,手提金缕鞋’,说的是佳人深夜偷见檀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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