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臣尽欢_弱水千流【完结+番外】(59)

  “大人若怪罪下来,自有我一力承担。”娉婷抬起眸子同金玉对视一眼,唇畔轻轻勾起个冷笑,压低了嗓子在她耳畔道:“该思量清楚的是你这个奴才和欣和帝姬。皇后娘娘坐镇中宫,丞相不过一个外人,你和你家主子都得在娘娘眼皮底下过活,这紫禁城里,安分守己才是立身之本。”

  金玉听得火起,张口还待说话,殿中却隐隐传来个声音,清寒入骨,语调恭谨却有度,淡淡道:“娘娘请。”

  两个丫头俱是一滞,打眼看,却见谢丞相在前头引路,略提了曳撒迈过门槛,回过身伸手一比,一个尊荣锦绣的美妇人便跟在后头走了出来。

  见了皇后,一众宫人连忙垂下头。娉婷吁了口气,上前几步朝谢景臣屈膝见个礼,接着便上前几步要去搀皇后。手将将举起来又想起自己一身的水,只好堪堪作罢,抬眼一望,却见皇后的面色煞白一片,脸上木木的没有一丝表qíng,眸光黯淡,似乎毫无生气。

  她被唬了一大跳,试探着喊了一声,“……娘娘?”

  岑皇后嗯了声,眸光微转看向娉婷,眼中灰扑扑的像蒙着一层雾障,“怎么?”

  这模样可真够唬人的,活像得了离魂症似的!娉婷惴惴的,摇着头说没什么,复又关切道:“娘娘的脸色不好看,是身子不舒坦么?”

  皇后的模样仿佛失魂落魄,点点头,面色木讷,声音出口有些怪异,道:“乏了,回宫吧。”

  回宫?娉婷面色微变,此行分明是来带走欣和帝姬的,怎么事儿没办成就要打退堂鼓了?她感到不解,却又不敢违逆皇后的意思,再瞄一眼廊柱旁的男人,谢景臣大半个身子隐在暗处,白玉似的一张脸光影jiāo错,迷滂而森冷。

  她一憷,只得诺诺应声是,转头去看还在滂沱大雨里站着的诸人,扬声道:“回宫!”

  左右宫女上前,一个替皇后系披风,一个为她撑伞,到了御辇前又有太监过来打轿帘,恭恭敬敬迎皇后入内,碎华轩众宫人垂首恭送,一行人复浩浩dàngdàng地冒着雨去了。

  金玉压着心口抚了抚,侧目往菱花门前一觑,却见丞相依然在捋念珠,外头狂风bào雨百花零落,唯他出尘脱俗遗世独立,浑身上下尽是派只可远观的气度。

  她心头担心阿九,又碍于他在跟前不敢冒冒失失进去,只得上前一步,小心翼翼道:“大人,殿下醒了么?”

  谢景臣嗯了声,“醒了。”

  醒了?这可真是菩萨保佑!金玉心头一松,面上也露出几分喜色,又对叉着双手试探道:“殿下……可需奴婢入内服侍?”

  流转的念珠蓦地顿在佛头处,他眼皮子略抬瞥金玉一眼,淡淡扔下句话:“药煎好了送进来。”说完便旋身进了寝殿。

  金玉诺诺应是,待脚步声渐远后才敢将头抬起来,煞有几分惶惶惴惴。定定神,将将一转身便同匆匆赶回来的钰浅撞个正着。

  钰浅被她撞得一个趔趄,抚了抚额头皱眉道:“怎么总这么冒失!殿下醒了么?”

  金玉颔首,“醒了。”

  听了这话钰浅略松泛,又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眼风往里间一瞄,朝金玉走近几步低声道:“谢大人还没走?”

  “没呢,还让咱们把药熬好了再送进去。”金玉瘪嘴,拿一副无可奈何的神qíng抱怨道:“一直在帝姬chuáng前守着,一个大男人,多不方便哪。”

  钰浅也跟着皱眉,“说的也是,丞相也太紧张帝姬了。”边说边拉着金玉朝外头走,忽然面色一变,声音压得更低:“你说,谢大人该不会真对帝姬……”

  “这还用说吗?”金玉翻了个白眼,有些鄙薄地乜钰浅,“姑姑平时多剔透的人,难道这会儿才有所察觉吗?大人对帝姬,那可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

  眼瞧着皇后在自己跟前死而复生,阿九还有几分惊魂未定。

  脑子里昏沉得厉害,像灌了铅,又像被人拿锥子扎,她躺在榻上惘惘的,甚至怀疑方才瞧见的那一幕是自己病入膏肓生出的幻觉。

  幻觉吗?可是那样的真实。那时她睡得迷迷糊糊的,不知怎么就醒了过来,将好听见皇后冲着他破口大骂,将好瞧见他往皇后的眉心刺了一枚毒针……她抬起手覆上额,脑中愈发地困惑不解,自己亲眼看着岑氏倒地,难道她没有死?

  琢磨了一阵儿没个结果,阿九觉得口gān,撩开chuáng帐子看了眼周遭,却见殿中除了她自己并没有旁人。她合了合眸子,手肘撑着绣chuáng挣扎着起身,赤足踩上脚踏,教那冰凉的触感激得一个颤栗。

  人这时候,脑子晕乎乎的,看什么都像有重影儿,她努力了半天也没能将脚塞进鞋里,最终只得叹息着认命,有气无力地唤道:“金玉?金玉?”

  未几,门上珠帘往边儿上一掀,进来个身量修长的人。阿九迷迷糊糊的,头一眼瞧没瞧清楚,只纳闷儿金玉什么时候变这么高了。然而那人渐渐走近了,她半眯起眼定睛看,只见那人在昏huáng的灯火下眼若辰星眉如远山,竟然是谢景臣。

  她一愣,方才见他送皇后出去,便以为他也跟着走了,怎么还留在这儿?这大晚上的在她宫里待着,不怕教人说闲话么?

  病里的人脑子不灵便,连自己赤着双足也全不记得。她坐在chuáng沿上看他,双脚有一搭没一搭地点在脚踏上,兴许烧得有些糊涂了,居然鬼使神差地使唤道:“我很渴,大人替我倒杯水。”

  谢景臣的目光落在她两只小脚上,白生生的,趾头珠圆玉润,被烛光镀上一层淡淡的薄金,很是娇俏可爱。

  阿九略皱眉,被他的眼神瞧得浑身不自在。顺着往下看,登时大吃一惊,连忙将双腿收回锦被底下捂严实。她大为窘迫,他却不以为意,收回视线去替她倒水,面上神色淡淡的,走过来挨着chuáng沿坐下来,将手上的青瓷杯子往她面前一递,“殿下请用。”

  被人看了双脚,她很是尴尬,愣在那儿没有伸手接,也没有说话,一时间进退维谷。

  杯子举了半天没人理会,他往她靠近几分,微挑眉,“要我喂你?”

  不知病得迷糊了还是怎么,他冷冽的嗓音居然也变得和润起来,隔得不远,就像挨在耳根子旁响起。她心头一颤,抬起眼往他看,他的脸尽在咫尺,淡淡一丝笑意浮在眼尾,微挑的眼角是月映柳梢,轻轻一瞥,便教人心神都要dàng漾。

  阿九呼吸一错,从前只觉得他yīn森恐怖,怎么这会儿倒像要勾人魂魄了呢?她慌了神,手忙脚乱去接杯子,口里连声道:“并不敢劳烦大人。”边说边将杯中的清水往喉咙里头灌,喝得底朝天了才递回给他,声若蚊蚋道:“多谢。”

  他一哂,接过来捏在掌心里把玩,缓声道:“殿下何时对臣这样客气了。”

  这是在挖苦她多次对他言语不恭?阿九悻悻的,暗道这人也真是小肚jī肠,她病成这样了还不忘来时刻找茬儿!她敢怒不敢言,靠在软枕上朝他挤勉qiáng出个笑,试探道:“夜深了,大人公务繁忙,不必再在这儿待着,金玉和钰浅都很妥帖……”

  话音还未落地,外头帘子一挑,钰浅便捧着药碗入了殿,朝两人福身道:“大人,殿下,药熬好了。”

  谢景臣垂着眸子睨她一眼,伸手将托案上的药碗端起,托在掌心里拿药匙搅了搅,淡淡道:“谁熬的?”

  “回大人,”钰浅埋着头恭恭敬敬道,“事关殿下凤体,奴婢不敢假他人之手。”

  “出去吧。”他道。

  钰浅略皱了眉,抬起眸子往帝姬那头看,一脸的忧心忡忡放下不下。阿九朝她微微颔首,两人眼神上一番来往,钰浅无奈,只得应声是退了出去。

  殿里又只剩下了两个人,阿九侧目看谢景臣,只见氤氲的热气从碗里整整腾腾地逸散出来,他的五官似隐在薄雾之后,忽然让人看不真切。

  她还在发烧,就连说句话都显得劳神伤力,却还是qiáng撑着将手伸过去,道:“大人把药给我吧。”

  谢景臣眸光微斜,瞥了眼那只微微发抖的手,“拿得动么?”

  阿九笑了笑,“大人太小看我了,不过淋了雨生了场小病,太稀松平常了。”她觉得有些好笑,他这副模样,该不是忘了她本来的面目,真拿她当金枝玉叶看了吧?如果这么着就连药碗都拿不动,那她早不知投胎几个轮回了。

  他手上的动作蓦地一顿,抬眼看她,那双平日里明媚的眸子有些浮肿,面色苍白得病态,看上去憔悴不堪,尤其唇角那丝笑,习以为常,似乎认命又似乎自嘲,刺痛他的眼。这样的láng狈脆弱,哪儿还有半分美丽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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