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臣尽欢_弱水千流【完结+番外】(73)

  帝姬看得发愣,眼神直勾勾的,丝毫不加避讳。他负手俯视她,好半晌才淡淡道:“有这么好看么?”

  这轻描淡写的几个字是晴天霹雳,在她脑子里炸出一朵花来。阿九恍然回过神,登觉尴尬无比,忙不迭地移开眼看别处,声若蚊蚋道:“确实好看。”

  倒还挺实诚。谢景臣挑眉,唇角不自觉地往上扬,别过头将喉咙打扫一番,这才又回过身看她。伸手往前头一比,沉声道:“御辇在外头候驾,殿下请。”

  阿九觉得窘迫,简直是无地自容。上回发烧一定是把脑子烧坏了,居然对着他傻看那么久,简直没有比这更丢人的了!她有些别扭,迟疑了半天挤出个“有劳了”,复又提步逃也似地往外走。

  背后钰浅和金玉静静观望着,隔了老远,听不清他们都说了些什么,却见帝姬闷着头朝前冲,忽的像被什么绊了下,身子一崴险险栽倒下去,被丞相伸手扶住了。

  手掌握在小臂上,隔着薄薄一层衣料,阿九能清晰地感受到他微凉的体温。她愣了愣,抬眼看他,他面上的神qíng波澜不惊,甚至显得淡漠,似乎没有同她说话的打算。

  她抬眼朝四周张望一番,心中隐隐明白过来。看来再位高权重还是有避讳的东西,碎华轩门口的地方人来人往,众目睽睽之下他也知道避嫌。因垂下眼帘朝后退开一步,微微颔首,“多谢大人。”

  他对掖了双手朝她见个礼,又是一副冰冷疏远的模样。阿九微抿唇,也不再言声,转身登车,一个内监连忙双膝一弯跪在了地上,她略迟疑,却也不过一瞬,提了裙摆踩在那人的肩头上了御辇。

  行行复行行,两人对坐着谁都没说话,御辇从碎华轩到神武门,畅通无阻出紫禁城,一路缄默。

  不多时,颠簸总算消停下来。阿九抬眼一望,只见驾辕的小厮打起帘子请两人落辇。她觉得这人面熟,不由多看了几眼,目光佯作漫不经心扫过地那人的虎口,果然,结着厚厚一层茧,看来是暗卫假扮的。

  她那头还在想事qíng,谢景臣已经先她一步下了辇,站定后回过身,朝她伸出双臂,作出接纳的姿态,面上却没什么表qíng。

  她果然很迟钝,看了居然皱起眉,讷讷问:“做什么?”

  “下来,”他偏了偏头,神qíng显出几分无可奈何的意味,“我抱你。”

  阿九愕然,眼风一扫往边儿上张望,方才那驾辕的小厮不知何时已经退开了,隔了几丈远垂手而立。

  她有些不知所措,眼下的qíng形有些怪异,她立在高处,第一次从这样的角度看他。英挺的眉宇下是深邃的眼,望着她,神qíng柔和。她犹豫了一阵儿,终于咬咬牙,双手伸出去搂住他的脖子,感受到他的双臂在腰后收拢,微微使力,轻而易举将她抱了下来。

  典型的北方男人,高高的个子,身形英挺,过去一直是仰视,所以觉得高不可攀,头回发现也能这样亲昵温和。

  心跳如雷,她面上红cháo似霞,双脚沾地都有些虚浮,然而还是很快从他怀里退了开,垂着头站到了一旁。又听见谢景臣淡淡道:“都施派好了么?”

  那小厮打扮的暗卫朝他揖手,口里道:“大人同帝姬放心,属下们会在后头远远跟着。”

  他嗯一声,指尖抚过腕上的蜜蜡珠,面色淡漠,“听闻周国的皇子已经潜入了京都,都给我盯紧了,若宫里宫外生出任何事端,全都提头来见。”说着稍停,旋身取来两个面具,将其中递给了阿九,口里漫不经心道:“听闻户部尚书的门生前些日子写了篇文章,暗讽我任意横行,欺君擅权,拿了人扔给chūn意笑,东厂设立这么些日子,也该有些建树了。”

  那人应声是,复一个闪身没了踪影。

  阿九接过面具看了几眼,却见这傩面具画的是傩婆,生得宽脸长耳慈眉善目。她也没有多想,径自将面具覆在了脸上,戴好了回身看,却见背后站着个青面獠牙的人,当即被吓得后退一步。

  面具后头溢出一声低笑,他摘下面具,露出一张眉目似画的脸。她抚了抚心口,声音从面具背后传出去,有些沉闷,埋怨道:“这上头画的是谁,怎么这么吓人?”

  他笑容寡淡,将面具重新覆上,过来牵了她的手往集市走,边走边道:“钟馗,驱邪的凶神。”

  缓缓朝前走,一路都是鼎沸人声,花灯照亮了整个京都的夜色。阿九这回没有挣扎,乖乖任他牵着,掌心里泌出了几丝细汗,她感到紧张,迟疑了一瞬才反手去握他的手。带着薄茧的掌心,即使是盛夏也有些冰凉,她的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他掌心的纹路,相携而行。

  阿九侧目往身后张望了一眼,忽然朝他道:“大人,你出个门儿都得派那么多人跟在后头保护,可见仇家多如牛毛吧。”

  这是在损他坏事做绝?他的目光从面具背后投过来,睨了她一眼又收回去,缓缓道:“你这算冷嘲还是热讽?”

  她瞪大了眼睛连连说没有,摆手义正言辞道:“没有这个意思,我只是关心大人嘛。你什么人物,位高权重,真要出了差池我可担待不起。”

  这话还真是怎么听怎么别扭,他一个大男人,何时轮到她来cao心安危了?谢景臣扫她一眼,也没有说话,只是拉着她的手从主街里穿过去,绕进了一条清净的巷道里。人声远去,身上的那股不适总算减轻了几分,他转过眼来看她,沉吟了一阵才道:“方才太吵了,不好说话。”

  阿九后知后觉,这才想起他不爱与人近身的毛病,霎时感到古怪,歪着头问道:“你不喜欢人多,那为什么要带我来看花灯?”这不是自己给自己找罪受么?

  他没搭腔,牵了她的手缓缓往前踱步。漆黑的夜里,隔了不远便是煌煌灯火,然而人声却莫名地空远起来,这条巷道仿佛成了一处世外桃源。抬头看,一株花树长了老高,花枝从围墙上方伸展出来,红艳艳的花瓣在月色下几近透明。

  岁月静好,有种细水长流的意态。她心头动容,侧目看他,映入眼中的却只有一张钟馗傩面具,长了两角,狰狞骇人。她有些失落,张口正要说话,他却先她一步开了口,语调漠然:“从这条巷口出去,前头就是菜市场。”

  她迟迟地说个哦,“菜市场又怎么样?”

  “菜市场就是断头台。”夜风拂过,他的声音沉闷得有些yīn森,徐徐道:“如今夜这样的盛会,免不得会叨扰yīn灵。”

  没由来的,背上的汗毛居然根根乍立起来。阿九侧目看四处,目之所及都是乌漆墨黑的一片,前头似乎是家酒肆,白幡子在风中飘来dàng去,诡异可怖。她浑身有些发凉,然而很快镇定下来,转头对他怒目而视,“大人邀我出宫,就是专程来吓唬我的么?”

  真是个令人失望的反应。寻常姑娘被唬住了便往人怀里钻,她倒好,直杠杠地来质问他,果然是个不开窍的榆木疙瘩。谢景臣换上一副怅然若失的目光望向她,摇头感叹:“你果然不同寻常。”

  要是听不出他语气里的挖苦,那她就真成傻子了。阿九有些气恼,自己分明是个极有智慧的人,怎么这段日子老是犯傻被捉弄呢?果然锦衣玉食的日子不能过久了,不光消磨斗志,连脑子都得出毛病!

  她咬咬下唇,伸手将脸上的傩面具摘了下来,拉着脸子闷声闷气道:“我原本就和那些娇滴滴的女孩子不同,你才知道么。”

  他诧异地转头看她,只见月光照耀下,那张小脸上头yīn云密布。看出她不高兴了,他也伸手摘下了面具,回身将人抱进怀里来,抚着她的长发道,“怎么生气了?”

  其实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为什么觉得难过,自己都说不上来。阿九透过他的肩膀仰头看天,镰刀似的月亮挂在头顶,月光白惨惨的,就像半边苍白的人脸。没由来的想说说话,她因沉声道:“如今人人都喊我帝姬,喊我殿下,其实只有我自己知道,我是破庙长大的乞丐,连爹娘是谁都不知道。”说着一阵失笑,合了合眼道,“说来真的要谢谢大人,如果不是你,我活不到现在,就算长大成人,或许也会被卖进窑子里。”

  他的声音贴着耳垂响起,有些森冷,有些沙哑,“别说了。”

  “我至今都记得第一次杀人的感觉。”她的脸色出奇地平静,漠然道,“十岁的年纪,在相府的暗室,那孩子如果活着,可能比我大个一两岁。”

  几十个人,每天送进来的吃食只有一个馒头,人人都想活命,她其实没有别的选择。都是十来岁的孩子,对生与死还没有什么具体的了解,直到饿得前胸贴后背,直到饿得站不起来,才意识到了食物的重要。最初只是扭打,撕咬,到最后的残杀,她无数次濒死,也无数次从濒死的边缘活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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