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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爷的温柔_凯晞【完结】(4)

  一曲既罢。

  他赞道:「惟将长夜终开眼,报得平生未展眉。阁下这一曲『三叠愁』,竟是哀惋慑魂、摧人断肠。」

  青衣人似身子定住,可依然未转身。

  隔着一片黑水,玉磬打量着他的背影,他从未见如此无动于衷的身姿,低调到沉,只怕一眨眼便要融入了黑夜,消失无踪。

  琴声又起,这一回幽幽穿过成簇花荫随水波而来,在皎洁的月色下,是一种清冷的况味。闻此一曲,似风起,如雾散,让人不由兴起书剑漂泊,青chūn蹉跎之感。

  「潇湘水云,dòng庭秋思。作天海风涛之曲,幽忆怨断之音。阁下这一曲『dòng庭潇湘』,似是绝冷幽噎,却又清润含qíng,难得,难得呵。」

  抚琴的手一止,青衣男子徐徐起身面转向玉磬,静默的姿态像矿石般,彷佛这样的姿态,他已经等待了千年。

  玉磬内心感到一阵突袭的震撼,身形向上陡窜,舍蜿蜒石桥,却是凌波微步穿梭水面,不过是眨眼的工夫,人已飞跃入亭中,轻轻落在青衣男子的面前。

  两人缓缓对上眸子,都是愕然。

  玉磬只觉得青衣男子双眼凝目为星,宛如沾着宝石的神韵,幽幽闪着冷蕴的光辉,掠过夜色直朝他的心坎she来。

  有那么奇异诡谲的一刻,他被这青衣人身上某种神秘的东西给qiáng烈吸引住了,彷佛身上有某些沉睡的细胞,一下子给唤醒过来。

  这是他容华贵介的生命里前所未有的经验。

  「阁下好俊的身手。」青衣男子先打破沉默,拱手为礼,低沉的嗓音听不出半点qíng绪。

  「兄台了得的造诣。」玉磬微微揖身回礼,嘴角始终挂着一弧淡抹笑意。他一双锐眼将那修眉俊眼、清冷有致的素颜看进眼底,心底有三分纳罕。

  抚琴的青衣男子面容有三分的柔美,七分的英气,他所散发出来柔中带刚的中xing气质,在这歌舞榭台的芷芳园子里其实并不算稀奇独特。

  舞低杨柳楼新月,歌尽桃花扇底风。

  这偌大的园子里,生旦净末,chuī弹扮演,以色事人。更有一班供男xing大爷玩弄狎戏的娈童,个个打扮得粉雕玉琢,尽抛男人样,小小年纪便会做各种媚态来讨好取悦来园子里寻欢作乐、花钱享受的凯子大爷们。

  比起眼前这位青衣素颜,那些用华服美妆豢养出的伶官,秀美虽有过之,可英慡之气却远远不及。

  客观的说,眼前这人虽然有着拔尖的容貌和气质,却也不是玉磬毕生所见最美的。

  但,他的心竟被这青衣男子所散发出极其清冷的韵致,给深深吸引了。

  暗暗打量之余,俊美的青衣男子只是冷着一双目,幽幽回睇着玉磬。

  尽管心上暗cháo汹涌,玉磬犹是一脸莫测高深。他向来有着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本领,即使胸中藏有十万甲兵,可外表依旧是温文尔雅的一介书生样。

  他淡淡含笑。「在下玉磬,适才有幸聆听兄台雅乐,故月下闻声而来,打扰兄台的雅兴,真是万分抱歉。」

  「不敢,听阁下知音卓识,想必亦是通识音律的高手,在下自娱奏曲倒是献丑了。」男子声音极低极沉,但有一股神秘却又沉稳的力量让人不得不用心听下去。

  玉磬眼尖,见到那古琴「秋水芳醪」四个篆字。

  他qiáng回转心思道:「阁下毋需自谦,声韵是对万物众生,若过分顾己自私,又心存yù念,所谓魔由心生,这声韵便要低浊了。可我聆听阁下乐音,但觉一片清明素朴,但凭这一点,在下便是万万莫及。」

  青衣男子闻言,他的眉眼,他的唇,微微向上一扬,那表qíng极淡极轻,不过是瞬间变化的事,却足以炫盲了观者之眼。

  「多谢谬赞。」不卑不亢,云淡风清。

  他那幽冷不似一般寻常人的气质赢得玉磬百分之百、千分之千的注意力。

  平生第一次,玉磬胸口莫名涌上某种怪异的、无法说出口的qíng绪。

  他再度压下起伏的qíng绪。「敢问阁下大名?」

  青衣男子略顿了一下。「在下姓冷,冷绛雪。」

  「冷绛雪?」玉磬玩味着这个名字,沉吟道:「敢问冷兄弟府上哪里?」

  「携书弹剑任浮沉,处处无家处处家。」

  玉磬一声叹息,「凭冷兄弟这样拔尖的人才及一身的绝艺,又怎会无处可用?无处为家?冷兄弟这样年轻,何来这种郁郁沧桑、穷途末路之叹。」玉磬不以为然,心下已经琢磨要安排冷绛雪入亲王府,为自己所用。

  至于这样的私心所为何来,他不想也不愿深究。

  冷绛雪的视线落在幽暗的月色笼罩的一池寒潭。悠悠晃晃中,这一片被遗忘的荒凉幽径竟和心底的遥远的记忆中,那片衔接着华丽与衰瑟的场景重叠了。

  旧时那车马鼎盛、富贵无匹的王谢衣冠而今安在?所余的不过是一片荒芜凄怅罢了。

  「独自莫凭栏,无限江山,别时容易见时难……朝廷已远,帝乡已远,穷途末路都哭不出来了,更别问乡关何处。」

  玉磬一听此言,笑容尽敛,表qíng凛然,自与他照面后第一次厉声道:「如今现世太平、岁月静好,冷兄弟身处天子脚下的帝京,却说出这般大逆不道、忤逆朝廷的话,难道不怕获罪?」

  「帝京?谁的帝京?」冷绛雪嘴角冷冷一抿,脸上并无恐惧。「这是金人的帝京,却不是我冷绛雪心中的帝京。」

  玉磬眉心拧起。「冷兄弟可知你这一席话,足以让你的人头落地、罪诛九族有余。」自清人入关统御中原之后,市井间这样的声làng并不在少数,只是敢在他面前这般直言无讳而还有命活着的,这冷绛雪算是破天荒第一位。

  「这道理,绛雪自然明白。只是人生在世,若是一味委曲求全而不能畅心所yù言,那么这一生活得也枉然。」

  顿了一顿,玉磬一扫愀色,笑意重新挂回俊容。「冷兄弟真是xingqíng中人。」他对这人的好感又加了几分。「不过看在下虚长冷兄弟几岁的份上,有些事qíng为兄的不得不倚老卖老在此提醒……龙庭之下耳目繁杂,为了你自己好,有些话还是搁在心上不要出口得好,古人所谓谨言慎行、明哲保身的教诲必是不错的。」

  否则,饶是他玉磬在帝京有着挟风唤雨至高无上的权力,也很难保全这张嘴上总是挂着冒渎大清龙颜的项上人头。

  冷绛雪并不作声,脸上覆霜之色已扫,如雪天初霁。

  他微微揖身。「绛雪少不更事,莽撞惯了。蒙兄台不弃,这番教诲,绛雪十分感激。」

  脸上虽是带着惯常的冷沉,可心上却是感激的,打离乡背井、孤身一人游走天涯,还未曾领受他人这般热忱的关心。

  只是他心里有个挥不去的yīn霾……眼前这虽然是一袭寻常白袍、面冠如玉的公子,凤眼星目、浓眉如剑,鼻骨长挺、人中深落。瞧此人气度雍容,颇有将相三公之格。

  这位玉磬公子的气势十分优闲,不疾不徐。乍然望之虽亲切温润如玉,可浑身上下却散发着一种无可掩饰的权贵气质。

  这人啊……虽然表qíng和煦、才气纵横,怕骨子里也是一个刚烈寡qíng之人。

  玉磬无意间散发的冷冽霸气让冷绛雪打心底暗暗警戒,并且不愿与之有过深的牵扯。

  玉磬见他星目流转,灼灼其华,心底又是一番悸动,忍不住冲动脱口而出,「冷兄弟,跟我走吧。跟着我,我可保你权柄加身,一辈子享不尽的富贵荣华。」

  他提出许多人挤破头也不可得的机会,谁知冷绛雪竟摇头。

  「为什么?」玉磬略略错愕。「许多人争了一辈子梦寐以求不过就是荣华富贵,而你竟这样不值一哂?!」

  「繁华有若三更梦,富贵如同九月霜。」冷绛雪的表清是清冷的,眼神是坚定的。「绛雪一介平民,落拓江湖惯了,不泥于富贵荣华。兄台错爱,我心领了。」

  「你难道从没有争求功名富贵之心?」

  「绛雪一向淡薄惯了,不爱与人争之。」

  「争?」玉磬突然漾笑,眼神森冷。「芸芸众生,熙来攘往,不就是为了一个争字?国与国争qiáng,家与家争事,人与人争利,此事自古至今,天下皆然!」

  冷绛雪微微蹙起了眉,可即使是拧眉,那模样依旧是好看的。

  「争?人从巧计夸伶俐,天自从容定主张,生前枉费心千万,生后空持手一双。即使工于谋人争利,而拙于谋天,纵使机关算尽,终究算不过天命一定。」

  「冷兄弟年纪轻轻却有老庄的天晴地朗、豁然大方,倒是十分难得,可年纪轻轻却不争仕途,为国效命,倒真是朝廷的损失了。」玉磬不免惋惜。

  「钟鼎山林,人各有志。」言简意赅。

  玉磬点头,这般简短慡利的回答倒也合了他的脾气。

  他极尽富贵一生多见谄媚逢迎有求于人的嘴脸,罕见得如冷绛雪这般真实无矫、豁落大方的真xingqí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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