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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烟一空_羲冷【完结】(17)

  “你扣紧那刺客又怎么会掉下去,你倒好,在关键时候到松手了。真是个傻子!”应晟明一边半真半假地埋怨,一边解下身上的雪氅亲自为晟暄披上。

  晟暄笑笑:“那不是刺客……不过……不过是个孩子。”

  “你也才十六,半大不小的,也不过是个孩子。”应晟明瞪了晟暄一眼,又仔细地紧了紧雪氅上的扣带,将他裹了个严实,“我怕你这次跟我一同出来了,又像从前元夕一样免不了一场大病。”

  “我和你出来,也不是次次都生病的……哥,你没事就好。”晟暄轻轻开口,停了停,又继续道,“哥如果出事了,又不知道多少人会担心,就更不用说了托娅和父王了……”

  看着晟暄清水一般透彻的眼瞳,一时间,应晟明在欣喜之余,感到沉重。从小他就待这个弟弟极好,而晟暄对于他也是近乎依赖的。六年前的上元夜后,他们互相推说,是自己的主意要出宫,引得混乱的原因不在对方。从此,他们之间的羁绊越发牢固——都是想方设法要为对方好,却不知这样的好意越积越重。

  晟暄落水之后,却没有立即高烧,医官查了,也说没事。晟暄自己也不以为然,逐渐,应晟明便放下心来,只嘱咐他多在帐中静养。

  然而,三天后,终究是出事了。

  应晟明四处都寻不到晟暄的踪迹,终于在关押那名少年刺客的牢房中找到了他。晟明刚想开口斥责,晟暄便软了下去,堪堪被旁边的侍卫扶住。昏过去之前,他对着那名蜷缩在角落中的少年轻轻说了一句:“我和明哥一定会让你看见一个清明世间。”

  应晟明将晟暄送回帐中,一摸他的额头,陡然一惊。他看着正在诊脉的随行医官,心中焦急,却不能即刻开口发问。

  医官收回手,犹豫着,却不开口。

  “到底怎么了?”应晟明一悸,迟疑地追问道,“是不是极为凶险?”

  医官点了点头,跪下地,道:“殿下,暄殿下生来就从娘胎里带来一股寒气,本来就不能碰冰水……如今……如今……”

  见医官“如今”了半天不说下去,应晟明恨恨地一跺脚,喝道:“你倒是说啊!如今怎么样了?”

  “暄殿下必定是洪福齐天的人……”

  听见这样的话,应晟明立刻明白过来,只觉得眼前突然一黑——那场刺杀是针对自己,然而落水的却是晟暄。这一次,他该如何回报这个弟弟以xing命承载的好意……

  医官见应晟明这样悲哀的神qíng,叹息了一声,开口道:“其实,也不是没有办法,只要明殿下愿意……”

  “什么办法?”应晟明的眼睛即刻一亮。

  “密术。”

  应晟暄高烧昏迷后的第二天,一行人即刻出发,从澜水顺流而下,直奔沧làng城而去。一路上,应晟暄没有睁开过眼睛,一直死死地昏睡着,额头滚烫,手足冰冷,连呼吸也逐渐弱下去。应晟明亲自拿了药喂他,次次都只能最多灌进去小半碗。

  沧làng城靠近句廉海,却是密术师最为集中的地方。一行人找到医官所说的那位密术师,却只听得那位jīng瘦的老者重重叹了口气,吐出几个字:“如今,只能采取续命之法,再看这位公子自己的造化了……”

  所谓续命之法,便是混合亲人的血液和灵糙,以之为媒,激起垂危者的一丝生机,若是垂危者并不愿活下去,这样的方法只是徒劳。何况,这续命之法极凶,无论成功与否,都会折去那名提供血液的亲人十年阳寿。因而,这样的方法,很少有人使用。

  密术师看了看应晟明,问道:“公子,你意下如何?”

  应晟明笑道:“我和他本来便是血ròu相连的兄弟,不管多凶险的方法,都不妨一试!”

  十天之后,应晟暄终究醒转了过来,得知续命之法后,他看着同样面色苍白的应晟明,什么都没有说,只是淡淡叹息道:“哥,你瘦了许多。”接着又是一句“我的命,从前全是父王和母后给的,从今以后,有一半是你给的了。”

  当鲜红温热的血液一滴滴坠入奇异的灵药,便是拿xing命同看不见的命数订了契约。然而,xing命和命数,纵然相连,却不相等。身处世间的人,无法透过红尘碧落之间的纷繁万物,看清楚这一隐匿在苍茫之天的契约。人永远无法得知,他们一厢qíng愿的约定背后,命数又究竟安排了多少重意想不到的变故,又会索取怎样深重的代价。

  假使人能够知道代价,也只因为他们得以安静地待到事过境迁之后。纵使他们事后知道了代价,最多也只能作为旁观者,为这无法挽回的结局空空嗟叹一番。

  “在想什么?”沧làng夫人见帝明久久不语,轻轻问了一声。

  “沧làng城。”帝明脱口而出,又转向沧làng夫人微微一笑,道,“知道小暄儿为何要写密折么?因为里面,提到了裘清为我的生辰找了一些女孩儿弄成戏班的事。他是不想让那些臣子再对我发难啊……”

  “你知道这件事?”

  帝明愣了愣,随即点了点头。

  “是你默许的?”

  帝明又“嗯”了声。

  “晟明,我不懂你,为何知道什么是明君,如今偏偏反着做。我还不明白,为何你这样,晟暄还处处维护着你。”

  帝明只笑不语,忽然觉得喉头不适,咳嗽了两声。

  沧làng夫人轻轻拍了拍他的背,叹了口气,道:“我去叫人为你做点冰糖蒸梨吧。”

  帝明点了点头,忽而想到什么,道:“正好叫御膳房多准备些,过几天小暄儿回来了,必定也用得上。”看见沧làng夫人略显诧异的目光,他又笑了笑:“当钦使,费的口舌比我还要多些,回来时候,又不知他会咳成什么样了。”

  中宵 (一)

  层层叠叠的宫殿檐角,仿佛巨shòu的利爪尖牙,贪婪地撕扯着本已乌黑如墨的天空。一盏盏宫灯疯狂晃动着,投下廊柱消长不定的yīn影。

  她奔跑在没有尽头的回廊中,石板冰冷粗糙,从赤luǒ的足底传至每寸肌肤,又渗进血液,一点一点流过了全身,最终汇到心里。她听见身后追兵的脚步声,拼命向前跑去,然而,昏huáng灯影下的只是一个个接连不断的拐角,一会儿向左,一会儿向右,却始终找不到出口。她觉得自己是走错了路,却发现其实一路上,根本没有经过任何岔口。

  她靠在身边的朱漆廊柱上慢慢滑坐在地,近乎绝望地喘息着,零散的发丝沾湿在脸颊两侧,凉透心底。

  “欢儿,怎么这样晚了还到处乱跑?”

  听见声音,她忽然抬头,只看见一点清淡的橙色灯影从远处缓缓而来,直到近了,才看见应晟暄温雅端和的面容。他蹲下身子,放下灯,双手握住她的手腕。一瞬间,她仿佛重新变回了那个八岁的女童,依赖地扑入他的怀中。

  “怎么了?我不在的时候,他们欺负你了?”晟暄一边说着,一边拭去她脸上毫无知觉淌下的眼泪。

  她看着晟暄指尖那点晶莹剔透的泪珠,不住地摇头说“不是”,却在他微笑着问她“为什么”的时候,愣了许久,只死死盯着他,说不出话。

  晟暄也不追问,拢了拢她的长发,笑道:“没事,我回来了。你不喜欢这里,我就带你走。”

  她使劲地点头,却只见晟暄提起那盏琉璃灯,兀自向前走去。她想站起身跟上去,两条腿却好像根本不是自己的。她声嘶力竭地叫他等等,却听不见自己的声音。她伸出手去,那飘飞的衣袂却在她将要触及时突然远离。

  晟暄不曾回头,漆黑沉重的门在他身后接连着一扇扇关上,将他的最后一丝背影隔离在她的视野之外。

  “欢儿……欢儿……”

  她听见他叫她,却动弹不得,眼前,yīn影一重重压下来,绝望铺天盖地。

  “醒醒,欢儿!欢儿!”

  尚欢缓缓睁开眼睛,最先看见的,却是秋澈浅蓝的剪瞳。隔着窗格,分割成束的阳光一条条铺在地上。太亮了——她随即眯起了眼睛,却又想到什么立即坐起身来,睁大双眼。

  秋澈见尚欢神qíng惊恐,拍了拍她微颤的肩,道:“暄殿下还没有回来,刚才听你一直叫他。”

  尚欢“哦”了一声,方才蜷紧的手指缓缓松开:“他没有扔下我不管,他还没有从沧làng城回来。”说着,她长长地呼出一口气,重新躺回去。

  “暄殿下不过走了一个月,你真是想他想得紧。”秋澈笑道。

  少女被说中了心事,却即刻扭过头去,嘴里嘀咕:“我想他做甚么,他在这里的时候,尽bī着我学那些中州的东西。我巴不得他一出了王府的门就马上忘了我,大家过得舒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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