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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起杨花_吾无故【完结】(13)

  云姮眉头微皱,静静地问道:“为何?”

  事到如今,也顾不得忌讳,何藤升直白地道:“王妃,劻勷离翯城快马也需两个多时辰,王爷的病向来很急,倘若突然病发,那……那怎么得了!”

  云姮淡淡一笑,道:“可是,我跟他说,他也未必肯听。”

  何藤升道:“您毕竟是王妃!”

  云姮心中一震,站了起来。半晌,她道:“好罢,我去试试。”

  段成悦将请罪的折子一挥而就,又浏览了一遍,把它封好。他心中想象着南帝阅读这封折子时的表qíng,然后笑了一笑。

  他走到门外檐下,放眼望去,明净园的花糙正长得郁郁葱葱,那株高大的梧桐枝繁叶茂,伸展的枝条遮成一大片树荫。他想,假如他在劻勷不幸死去,这便是最后一次站在这里,明净园将来会迎接新的主人,直至人人都将他忘记。

  段成悦忽然又听见了环佩的声响,只见云姮正从前缓步走来。

  云姮款款地走到檐下,矮身行礼。

  段成悦微笑道:“云姮。”

  “是,王爷。”

  段成悦问道:“你是来做说客的?”

  “是,王爷。”云姮道。

  段成悦淡淡道:“我已经决定了。”

  云姮陡然抬头,盯住他的眼睛,这种无礼的行为让段成悦微微一怔。云姮淡淡笑道:“王爷,您与女犯共赴劻勷,将臣妾置于何地?”

  段成悦忽然深深叹了口气。

  “云姮,我确实对不起你。”

  云姮道:“臣妾愧不敢当,只望王爷保重自己的身子,留在翯城罢。”

  段成悦道:“我一定要去。”

  云姮忽然觉得心中酸楚,好像出嫁以来,数月的委屈都要在此刻发泄。段成悦已经走到了台阶之下,云姮在后脱口说道:“王爷,请您为臣妾留一点面子。”

  段成悦身形一滞,却还是缓缓地走了出去。

  当他的身影在前消失以后,云姮忽觉手足酸软,猛地跌坐在地,她身上的环佩发出悦耳的声响,她却已经泣不成声。此时有风chuī过,铁马当当乱响,云姮抬头向它望去,泪水顺着脸颊坠落。

  段成悦在马车上向红颜伸出手,微笑道:“红颜,上车。”

  红颜露出惊喜的神qíng,一下子跳了上去。马车内装饰古朴,那些花纹一眼就能看出非皇家所不能采用。红颜笑道:“这么华贵的马车,我还从来没有坐过呢!”一边说,一边挤着段成悦,坐了下来。

  段成悦微笑道:“两个人坐很宽敞,你gān什么要贴着我?”

  红颜道:“我就是喜欢这样。”

  “嗬,”段成悦道,“你就是喜欢的东西,还真不少。”

  红颜喜滋滋地,问道:“这就去劻勷了么?那地方的名字好古怪。是怎么样两个字?”

  段成悦在她手里写了这两字。

  红颜皱起眉头,道:“不认识。”

  段成悦道:“那地方原本是贬谪北疆的犯官回京的必经之路,到了那里,人人急迫不安,不知道回京以后会有怎样的安置。劻勷,原本就是急迫不安的意思。到了几十年前德帝的时候,那附近拓修了皇陵,劻勷就成了一块闲地,倒也山明水秀的,陛下登基以后就把那里赐给我了。”

  红颜道:“原来是你的地盘!”

  段成悦微笑道:“正是。”

  红颜忽然问道:“那么,你死了以后,也葬在皇陵么?”

  段成悦心中倏然一紧,片刻,方微笑道:“假如陛下恩准,我就可以入葬皇陵,葬在他的周围。”他想了起来,道,“我的祖父德帝和董皇后葬在那里,你说不定也听说过他。”

  红颜奇道:“我怎么可能听说过?”

  段成悦笑了起来,道:“祖皇年轻的时候也曾经离开翯城闯dàng江湖,闯下来的名头似乎还不小,我想你大概听说过。”

  红颜更奇,道:“你说说看?”

  段成悦道:“具体的qíng况,我也不是十分了然,不过德帝陛下用的是一支古剑,名叫暮雨。”

  红颜愣了一愣,忽然哇哇大叫起来:“暮雨剑!苏小英的暮雨剑!”

  段成悦微微笑道:“不错,那是祖皇年轻时行走江湖的姓名。”

  红颜愣了半天,道:“苏小英是你的祖父?你刚刚说谁是他的皇后?董皇后……难道是……杀手一梅?”

  “这,”段成悦低声道,“我就不清楚了。”

  段成悦默默地沉思,忽然又回忆起了祖皇德帝。

  德帝不爱女色,只宠幸过两位皇妃,一生无后。然而他其实有一位皇后,只不过从没有人见过。那位神秘的皇后姓董,遗有大公主元嘉。段成悦从许许多多支离破碎的传言中拼凑起董皇后的身世,据说那是一个出身糙莽的女人,用剑。

  祖皇对那位妻子用qíng至深。他登基之后,下旨将董皇后遗留在外的骨灰迎回南都。护送的队伍到达,他亲自出城十里相接。据说那是一个大雪纷飞的寒冷天,他从护送的官员手上接过盛放骨灰的金盒,半晌沉默,无尽深思。那雪在不知觉处没过了他的脚踝。

  然而段成悦从没有听祖皇亲口提起过董皇后,那仿佛是藏在他心底最深的记忆。唯一的一次触及,是在他长女元嘉公主的葬礼上,那时段成悦年纪很幼,不能够理解祖父所有悲伤的感qíng,只记得祖父曾经喃喃数次,说,唉,我怎么对得起她的母亲,我怎么对得起她的母亲。

  段成悦从未见过祖父如此颓然而悲伤的失态,这让段成悦惊奇非常,印象很深。

  后来他试图查阅皇家牒谱,在记录元嘉公主的地方,只用了五个字叙述她的死,“三日不食,殁”。段成悦无法想象这五个字背后巨大沉重的痛苦,他不知道他的祖父是否曾去深究。

  德帝晚年冲破了一切阻挠,执意西巡,段成悦那时在祖父身边跟随。后来他发现,西巡所有的理由都不过是冠冕堂皇的借口,祖父的目的,不过是要在一条叫大沟江的江边,寻找某种东西。

  这种东西一定是追忆,但是没有人知道,在那贫瘠的江边,南帝到底能追忆什么?

  德帝从来没有透露,他不过在江边四处乱转,然后轻声叹息。

  段成悦直觉地认为,祖父是为了那位姓董的皇后。祖父要在他衰老的时候,最后一次唤醒关于结发妻子的记忆,虽然祖父一生,对于她似乎从不提起。

  这种自始自终,而又像突如其来的深qíng,对于一位南帝,是福?是祸?

  德帝在西巡回京的途中驾崩。

  段成悦知道,那一路给年迈的祖父带来了太多太沉的触动。

  红颜叹了口气,道:“王爷,你为什么不像他一样呢?”

  段成悦微笑不语。他怎么能跟德帝一样!皇家凶险,德帝年轻时被bī远走,一度下落不明,不是谁都有他这般大胸襟、好运气。往往一步行错,便满盘皆输,身败名裂,先帝在时,他与皇兄谁不是战战兢兢;睿帝登基后,虽然他二人感qíng素厚,但是他又岂敢不事事小心?

  段成悦想起睿帝,忽地一叹,将身体靠在一个锦缎圆枕上,闭起眼睛。此番不告而别,不知他会作何想、行何事。

  不过——应该不会有什么大碍罢。

  毕竟他们是嫡亲的兄弟!段成悦眼前,浮出了那盏碧绿的“chūn寒”,酒水在白色的酒盏中微微晃动,仿佛she出晶莹的光。

  他在两个时辰后“chūn寒”毒发,身体不能自控地颤抖,五脏六腑像颠倒般纠缠,他已经记不清具体的qíng形,也许他当时曾经痛苦地呻吟。但是当他清醒以后,第一个看到的就是兄长焦虑的眼神,那时睿帝还穿着大典时的盛装,却握着他的手,低声却坚定地道:“悦之,你再撑一撑。”

  他一撑就是两年。那种眼神,和那句话,在两年来他想放弃的的时候不断重现。

  何况他也不想死!

  “嗳,红颜。”段成悦道。

  红颜问道:“王爷,怎么说?”

  段成悦淡淡道:“假如我活到三十岁还没死,你嫁给我怎么样。”

  红颜问道:“你今年几岁了?”

  段成悦道:“就快二十八。”

  红颜不禁嗤之以鼻,道:“我不gān!”

  段成悦淡淡一笑,问道:“为什么?”

  红颜道:“我将来要嫁给师兄的。”说着叹了口气。

  段成悦道:“你这人好奇怪,前几天还硬要跟我结成夫妻,今天就不gān了。”

  红颜道:“就算我想,我师父不一定愿意哪,正式拜堂,要父母之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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