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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起杨花_吾无故【完结】(6)

  想来想去,只有硬着头皮,先去见定安王。

  幸而进入定安王府,倒一帆风顺,被王府总管客气地请入偏厅用茶,只等了半刻钟,段成悦就微笑着出来了。

  “秦将军怎么有空到我府上做客?”

  秦西河时任御林军统领,按照南都的风俗,称为“将军”。秦西河忙站了起来,躬身行礼,道:“小人参见王爷。”

  段成悦微笑道:“你坐罢。”

  秦西河道:“是。”待段成悦坐下,端起茶杯,这才规规矩矩地坐下。

  段成悦缓缓喝着茶水,并不说话,过了半晌,秦西河只好先道:“王爷,小人今日来,是为了静安王爷的事。”

  段成悦露出一丝诧异,道:“他?”

  秦西河道:“是。陛下严令,务必早日寻到静安王。王爷也知道,静安王脱困,跟范家那个大公子跑不了gān系,臣以为范鹏程如今逃往劻勷一地去了,因此……”他抬头见段成悦不动声色,只好续道,“追捕时,倘若对劻勷山水稍有毁坏,请王爷担当则个。”

  段成悦淡淡笑道:“你奉旨行事,当然无忌。只是——据说你部署得挺好呀,范鹏程怎么又会逃到劻勷去的?”

  秦西河叹了口气道:“前日在镜山,险些就截住了他,谁知道半路杀出一对男女,好高明的功夫,硬退了几十御林军,就这样,越过镜山去了。”

  段成悦奇道:“这两人不简单哪,难道也是先帝故旧?可没听说起过。”

  秦西河摇头道:“他们年纪很轻,倒也不像,眼下正在拷问。那男的牙关极紧,什么都没招认,只在不经意说过一次‘悦之’,可是茫茫人海,谁知道是哪个。”

  段成悦笑了起来,重复道:“悦之?”

  秦西河猛地顿住,站起来道:“小人失言,忘记避王爷的字讳,请王爷恕罪。”

  段成悦笑笑,道:“既然男的不肯招认,女的可说什么了没有?”

  秦西河摇头道:“只是不停咒骂,用了几次刑,骂倒是不骂了,却也没说什么。”

  段成悦“嗬”的一声,道:“静安王还有这样的帮手,真是奇了。抗得住你那里的刑讯,算好汉哪。”

  这话旁人说起来忌讳,然而从定安王口中出来,秦西河当然不敢追究,只笑道:“王爷这句话,着实抬高他们,不过是糙山流寇,有几根硬骨头罢了。”

  段成悦淡淡一笑,道:“你忙去罢,早日抓到静安王,向陛下复命。”

  秦西河忙站起来行礼,道:“是,小人告退。”

  段成悦坐在那里,却并不忙着站起,他望着秦西河离去的背影。实际上秦西河早就离开了他的视线,然而他眼前,隐隐约约,总是留着秦西河大步向前跨去的挺拔的身姿。

  段成悦的手背在不由自主地轻颤,难以遏制,他站了起来,身体陡然一晃,又跌坐下去,再也无法使力。何藤升脸上露出焦虑的神qíng,道:“王爷,您今天身子不好,何必还要出来见客?小人去请御医过来。”

  段成悦倒在椅中,颓然摇头,过了片刻,挺直了腰,轻轻叹了口气。

  何藤升侍立在他身边,默默不语。

  段成悦忽地一笑,道:“藤升,这个府中你跟我最久,你知道,我一直以来就很觊觎他的位置,先帝在时,就是如此。”

  何藤升低声道:“王爷,眼下不比先帝时,倘若您跟陛下说起,陛下想必能应您这个请。”

  段成悦笑笑,道:“你说的不错,眼下不比先帝时。”

  他挣了一挣,勉力站起。何藤升紧起一步,搀扶住他的手臂,却被他一把推开。何藤升默默看着他微有些踉跄的脚步,沉重地往后面走去。

  直至身影不见,何藤升叫来下人,果断地吩咐道:“你去请御医院叶院正,请他赶快过府一趟。”

  段成悦摇摇晃晃,缓缓走回了明净园,不得已,便在一株梧桐下靠了极久。他想起自幼宏伟的理想。塞外长烟落日,羌管寒霜,风沙中金光闪闪的旌旗在呜咽长鸣的号角声中猎猎作响,帷幄内只一杯浊酒,家国河山却何止万里!

  他淡淡一笑,走回书房,捡起一本案上的杂书,随意看了起来。鬘姬在书房中烧起一块檀香,打开了书房所有的窗户,熏熏chūn风轻柔地穿越了房间,带散了檀香的味道。

  闲坐良久,御医院的院正叶而复急匆匆地赶了过来,一见定安王的qíng形很好,不由吁了口气。段成悦却有些奇怪,微笑道:“今日府中热闹,走了秦将军,又来叶院正,你有事么?”

  叶而复笑道:“小人特地来瞧瞧王爷。”

  段成悦笑道:“你一来,我心里就发憷,好像又会有事出来似的。”

  叶而复连称不敢,问道:“王爷这几天觉得如何?天气乍暖,却也要注意防寒。”

  段成悦笑了起来,开了个玩笑道:“我觉得很好,你放心,只怕三年五载,还死不了去。”

  叶而复心中打起小鼓,嗫嚅一会,给他诊过脉,又把哪些汤药每日要煎、哪些药丸一天几遍之类的旧话向鬘姬嘱咐了一遍,方才告退。

  段成悦微笑着,亲自走到门口,送走这位年过半百的老大夫。此时阳光温暖,叶而复的身影消失在明净园随处可见,嫩绿的枝杈后面。环佩细细的叮当声在jiāo错的绿叶掩映下出现,本来这种悦耳的声音jiāo杂着书房淡淡的檀香,使人怡宁而温馨

  可是段成悦皱起了眉头,眼中笑意,倏然敛去。

  云姮缓缓地走了过来,矮身行礼,低声道:“王爷。”

  “唔,”段成悦含含糊糊地,问道,“你有事么?”

  云姮微笑道:“臣妾特来向王爷问安。”

  段成悦道:“我很好。”

  云姮道:“是。”

  然后二人无言。云姮心中莫名升起一种淡淡的悲哀,实际上这种悲哀一直在她心中缭绕,只是这时她抬起眼来,将心底的这种qíng绪,毫无保留地透露给站在面前的这个尊贵的男人,她的丈夫。

  可惜段成悦并没有看向她的眼睛,段成悦只是相顾左右,停了半晌,道:“你退下罢。”

  云姮微微一笑,勇敢地问道:“王爷为何避我?”

  段成悦不禁一怔,哂道:“我并没有避你。”

  “那么,”云姮微笑道,“王爷为何不喜欢我?”

  段成悦终于抬头看了一眼她美丽的脸庞,道:“我也不知道。”

  这个答案极其简单,而又极其直白,一层血色在云姮脸上褪去,她的嘴唇倏然发颤,然后她敛衽行礼,神qíng镇定地道:“臣妾告退。”

  是夜月明。

  段成悦在睡梦中猛然惊醒,心胸狂跳,大汗淋漓。他披衣而起,打开窗户,遥望月夜,这时檐下铁马当当作响,分外触心。

  段成悦的手背又在颤颤发抖,他想起日间云姮微笑着问道:“王爷为何不喜欢我?”,其实并无所谓喜与不喜,他只是不想见到她,因为她只能叫他想起“chūn寒”毒发,濒临绝境,她的幽幽体香,有时竟能化作死亡的味道。

  他不是不喜欢她,他怕她。

  两天以后,段成悦在宫中与睿帝下棋。在下棋的时候,段成悦从来不会给这位南帝留丝毫体面,常常杀得他丢盔弃甲,溃不成军。睿帝自小就有在下棋时拂袖而走的习惯,因为只有这样,仿佛才能保存一点面子。

  睿帝登基以后第一次在宫中与段成悦下棋,那时他正为先帝的谥号心烦,一落下风,不由勃然大怒,抚乱棋盘,扬长而去。抚落的棋子四处乱跳,吓白了一殿宫女的脸色。据说那一次定安王在殿中逗留良久,神qíng惶恐。

  后来他知道,“惶恐”这两个字,不过是首领太监的安慰之辞,下一回对弈时,定安王仍旧势如破竹,一个时辰,直落三局。

  段成悦拈着一枚子,正不动声色,审视棋盘上的局面。

  睿帝看着他,却忽然说道:“段成弢直到今天,还没有消息。”

  段成悦的手势停了一停,道:“不是说范鹏程逃到劻勷去了么,还没有找到?还没有消息?”

  睿帝冷笑道:“没有,搜遍了劻勷,还是没有消息。”

  “那么——”段成悦问道,“抓到的那两个人,也没口风露出来?”

  睿帝冷哼一声。

  段成悦于是知道未果,淡淡一笑,道:“陛下,也不用急,眼下范临川在天牢之内,范鹏程不过是个武夫,静安王一个人难道能掀起大làng不成?先帝,都已经驾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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