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寂寞妖红_暗【完结】(48)

  唐流被她说得愣住,沉默下来,回忆往事,似乎自己也有偏激之处,但又一深思,断然摇头,“你若肯放我同熏儿走,自然是好,但要让我以小公主身份嫁给平将军,那还是不可以。”

  她仰起脸来,惨然地笑,“你会觉得贴了金箔后我脸上便没有疤了吗?它始终是在那里,无论是胭脂水粉、金箔珠玉,再多掩盖后面,它不过是块伤疤。荣耀也一样,并不是我披金挂银顶了小公主的名头便可脱胎换骨,唐流只是唐流,无法混迹到高贵皇孙里装腔作势。”

  “是吗?果真如此?”太后突然抬起头,眯眼看她,如一只狐狸瞧见它感兴趣的猎物,唐流被她睨得皱眉。

  “孩子,也许你真是有骨气,但在我眼里,所有的骨气与软弱都另有原因。”她拉了唐流的手,轻轻触摸上面的伤痕,“比方说吧,你看,这个伤口已经好了,可表面的皮肤却变得粗硬了些,人也一样,有时候固执己见,不肯认命,其实只是为了掩盖下面的心虚。”

  唐流突然抽手出来,狠狠瞪她。

  太后毫不在意,她脸上妆容早乱,眼里却又发出光,“我说得不对吗?奇怪,为什么总听到有人口口声声说反对装腔作势,人活在世上怎么可能不装腔作势?区别只是在于手段高明或愚蠢,孩子,不是我笑话你,你现在的模样,也是种装腔作势呢,你心里越是害怕自卑,表面便越拒绝反对,你说我qiángbī你,你又何尝不在qiángbī人qíng世故?”

  她自知这话伤人,于是口气越来越温柔,脚下一步步跟近来,唐流听得面色发白,qíng不自禁要往后退,太后加快一步迈上,扶了她的肩,贴在耳旁柔声道:“其实也怪不得你,哪个女人会不在乎贞节与容貌?人总要想法子保护自己,你虽不肯用金箔盖住伤疤,可一早已用qiáng硬态度藏住它了。我很明白,也同qíng你,好孩子,我所做的一切安排全是为了你着想。”

  不知不觉,她的手指已贴在唐流脸上,指腹轻触在伤痂硬突处,无比爱怜地抚摸,她的声音体贴入微,“别再这么意气用事,好吗?既然你害怕,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前路,何不让我来帮你,难道你不在乎平将军的想法?非要令他一同贬入市井才好?你自弃,也非得连累到他?”

  唐流不响,突然低下头,捂住面孔抽泣。

  “唉,你怎么哭了?”太后叹气,收手回抚鬓角,“先皇在世时,曾不止一次说我言语毒辣,字字见血封喉,其实我不过实话实说,偏偏每次居然都能说中要害,叫他心惊ròu跳罢了。”她又来劝唐流,“好孩子,现在只有我们两人,我这话也许太利太狠,但是,你若是看不清自己,又怎能做出正确的决定?”

  她话里藏针,针尖又染了迷魂香,一字一句先将唐流心痛处刺得鲜血淋漓,再放出怀柔手段,慈爱万般似地拥住她肩头,“女人的心思从来都是一样,只想与爱人平淡度日,可男人未必会这么想,也许现在他心里有你,肯弃了官同你一起吃糠咽菜,可十年后会不会后悔?他是否会埋怨这个决定?孩子,你可要想清楚。”

  “我想清楚了。”唐流突然重新抬起头,侧向墙角一株桃花,满枝淡粉浅红细碎,娇艳如寻常小家碧玉,于是她伸手擦了泪,道,“请你放我与熏儿走,顺便代我问平将军一句话,如果他也想官复原职,娶一个小公主身份的唐流,那就请你也答应他。”

  “你这是什么意思?”太后不解,“我答应平将军,可你与那孩子要去哪里?”

  “我要与熏儿离开这里,一生一世再也不回来。”唐流冷冷看她,一直看到她眼睛里,“请你现在就放了我们,无论如何,我是绝对不会留在你身边。”

  “你不顾平将军了吗?”太后叹,“他如此……”

  “就算我不过是在装腔作势,骨气是假的,男人的心也不可靠,我们何不索xing来赌一记。我走了,他若跟来,便是我赢;若不肯跟来,就算我唐流戾气害己,薄命也认了!”唐流只追问她这一句,“你可舍得放了我?”

  太后怔住,眼角处阳光里琉璃瓦闪闪晶亮,如有双眼睛紧盯在她身上,一个声音急急追问:“你肯不肯发誓?你肯不肯?”她甚至觉得喉咙里燥渴难安,与那日一样唇齿粘滞,于是自己愈加迷惑,茫然道:“我怎么会不肯。”

  一柱香后,唐流已领了熏儿往山下走去。

  “姑姑,我们要去哪里?”熏儿好奇地问,路上桃花烂漫,柳条抽芽,小孩子手里摘得满满的。

  “回家。”唐流道。

  “玲珑姑姑呢?还有傅叔叔呢?”

  “他们不和我们一起走。”唐流难过,她讨不到玲珑的尸体,无法替她安坟立碑。

  “那平叔叔呢?”

  “我不知道。”她咬了唇。

  熏儿看了看她的脸色,懂事地不问了,把手里的花朵送过来,“姑姑,这花好美呢。”

  唐流咬了牙,牵住熏的小手一路走下去,时而觉得自己脚步快,时而又埋怨自己走得慢。“或许我的确是在装腔作势。”她愤愤地对自己说,于是俯身抱起熏,大步走得更快些,然心头又郁郁地痛,qiáng撑了半里路,赌气似地又把他放下。

  转头往来路看,道旁树木繁茂,风很大,chuī起一地灰尘,阳光下扬成细细金粉,漫天遍地,飞扑进唐流的眼,她看了看空dàngdàng的路,想落泪。

  原来,薄命是真的。

  繁世中,她只是一个柔弱寂寞的女子,除了伤痕与倔qiáng,一段痛苦坎坷的来路,其他,一无所有。

  她深深地、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抬了抬手臂,眼角夕阳将落未落,灼得彩霞浓赤,投she在路旁一潭水面上,妖红艳丽耀眼。

  “或许太后说得对,我终是戾气难驯自讨苦吃。”唐流,疲倦且悲哀。她便继续拉了熏的手,盲目向前走,路上渐渐有行人,农人肩上扛了耕具,手里牵了老huáng牛,身后是拎着竹篮的农妇,篮子上的布巾略歪了些,露出篮里一角粗花老碗,里面尚剩下些水。

  大路jiāo汇处有人骑马抬轿,是家底丰厚的读书人接妻子从娘家回来,“咿呀咿呀”抬得稳,女子鬓角cha了几支珠花,从轿窗处撩开窗帘往外探看。

  路旁零星散布各色小吃杂货摊,叫卖声此起彼伏,卖糖的老头用细竹签挑了软滑粘韧的麦芽糖,举到孩子面前,“又香又甜又好玩的扭股糖啰……”

  唐流与熏儿茫然,这些日子,除了丝绸绮罗繁美宝光的行宫别苑,便是青石地板yīn冷灰暗的牢房,再见到这样欢欢喜喜的百姓生活,倒有些手足无措起来。

  熏儿一连咽了几口口水,不敢明讨,假装问:“姑姑,这是什么呀?”可眼神一早出卖真相,简直是乞求地在看唐流。

  “我买了。”唐流莞尔一笑,去怀里掏钱,才发现,刚才自己没接太后赏的包裹,身上分文没有。

  “乖,熏,咱们先赶路,姑姑有东西放在一个地方,找到了就有钱买糖了。”

  “我买了。”身后有人一手已把麦芽糖接过去。

  熏儿眼神立刻黯淡下去,转眼却又亮起来,那支糖重新又递到他面前。

  “平叔叔。”他喜出望外,动作飞快,第三个字已模糊在塞满糖的嘴里。

  唐流蓦然僵在原地,千粒万粒金色粉尘在眼中爆开,弥漫成朦胧一片,这样一个濡湿的huáng昏。

  平转过她的肩,急道:“你们怎么走得这么快?我以为自己跟岔了路,一直顺着大道走,越走越怕,简直怕得要死!”他把她一直拉到怀里,再也不肯放手。

  他终于还是来了,唐流欣喜若狂,脸上却已湿了大片,她将脸埋在平的肩上,紧紧攥了他衣裳,忍了半天,终于还是决定痛哭出来。

  “都怪我。”平叹,“别哭了,好吗?”

  唐流摇头,依旧大哭,眼泪流不停。

  熏儿张大眼,看得呆住,甚至忘记含在嘴里的糖。

  路人纷纷侧目,指指点点,有人说:“你看你看,如今什么世道,面目如此端正的男人,居然也会抛妻弃子。”

  “你错了。”旁边的人反驳,“我看倒是làng子回头,本来嘛,孩子都这么大了,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

  平听得耳根阵阵发红,等唐流哭声弱了,扶了她肩,轻轻劝:“咱们找个地方慢慢说吧,这……这……这里人太多了。”

  唐流这才发觉qíng形尴尬,擦gān了眼泪,又听路人七嘴八舌奇言怪论连篇,“卟哧”一声竟笑出来。

  平惟剩苦笑,“还是边走边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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