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琥珀年华_雪影霜魂【完结】(5)

  “为什么?”

  秦妈妈没有告诉女儿为什么,只是摸着她的头再次叹了一口气。

  渐渐长大后,秦昭昭才渐渐明白答案。人或许不分阶级,但却有阶层差别,这种差别最明显的区分就表现在身份地位和经济条件上。乔穆和她,就是两个不同阶层的人,所以他能学电子琴,她只能学口琴;他能上实验幼儿园,她只能上厂办托儿所。

  但在当时,秦昭昭不能理解这些,她只是感觉到乔穆和她、以及她经常一起玩的那些小伙伴们不一样,特别特别的不一样。

  她从没见过他出来玩,男孩子们在马路上三五成群地拍画片、打弹球,滚铁环、飞竹蜻蜓……当中从不曾出现过他的身影,至于上树掏鸟下河摸鱼就更不用说了。她觉得好奇怪,他难道都不出来玩的吗?

  乔穆是秦昭昭所见到的第一个不爱玩的小男孩。她这才知道为什么以前从没见过他,他住在房门一关就自成一统的楼房里,又老不出来玩,整天关在屋子里别人怎么会认识他呢?

  后来秦昭昭才知道,乔穆每天早晨被他妈妈送去实验幼儿园,下午接出园后还要去学电子琴,总要晚上才会回家。然后吃饭,洗澡,再练练琴就差不多要睡觉了。他根本没有出来玩的时间,而他妈妈也不允许他出来跟其他孩子们玩。不练琴的时候,他也是呆在家里跟着妈妈学生字,背古诗。

  乔穆的妈妈穆兰不是本地人,她是七十年代初来江西农村cha队的上海知青。这位上海女子的祖父据说解放前在上海是位殷实商人,解放后被打成了资本家,各类运动中带累全家人跟着吃了不少苦头。比如上山下乡运动中,作为资本家的后代,穆家的一对儿女本来按政策可以留一个在父母身边都没留成。街道办事处的人天天找上门来,说得好听是动员,说得不好听就是要赶你下农村,理由是资本家的孙子孙女更应该要去接受农民阶级的再教育与锻炼。于是穆家父母不得已挥泪送别两个孩子,穆兰来了江西,她弟弟穆松去了云南。

  穆兰在农村cha队三年后招工进了长城机械厂,不用扎根农村一辈子。对于她幸运的招工进城,有人背地里说没准是跟村gān部睡了觉才换来的。当然究竟是与不是,谁也没有真凭实据。而且这个上海女子身上有那么一种说不出来的含蓄的气派,那气派让人不敢在她面前乱嚼舌头。她的容貌也说不上多么漂亮,但和厂里一帮女工们站在一起,人们一眼就能把她挑出来。对此,长机厂的人只能定论为:“人家到底是大城市来的,就是显得跟咱们小地方的人不一样。”

  然而彼时她幸运的招工进厂,在七十年代末的知青返城cháo中却成为不幸。中央的政策开始允许知识青年返城,但有两条限制:一是已婚的知青不能回城;二是国家安排了工作的知青也不能回城。她已经在长机厂上班领工资,上海是无论如何回不去了。既然回不去,就只能在小城安家。蹉跎了如花年华后,二十七岁的穆兰最终嫁给丧偶的厂gān部乔伟雄,次年生下儿子乔穆,从此儿子就是她的一切。

  作为大城市来的女人,穆兰对她的独生子有着非常严格的培养计划。她的计划在这个城乡结合部的长机一带,是极其超前的。这一带的父母们彼时根本就没有“培养孩子”的意识。计划生育虽然已经在执行了,但生于八十年代初期的独生子女还不多,大部分家庭都有两到三个孩子,多的五六个都有,没有时间jīng力更没有金钱去逐一培养。生下孩子后,只要保证不饿着不冻着他们就行了。而孩子们在上学前几乎都是放羊般地野生野长,随便他们怎么玩,不哭不闹不打架父母们就不会管。上学后开始会管一管学习,偶尔也盯着孩子做功课,考试不好就打上两巴掌,这就算是教育孩子了。

  像穆兰这样,还在上幼儿园的儿子就开始让他学电子琴,每天要练琴,还要学生字,背古诗,如此悉心培养实在是长机地区独一份。

  穆兰并不是光顾着让儿子学习而不让儿子玩,家里还是买了不少玩具给他玩,她只是不准儿子下楼找厂家属区的孩子们玩。她嫌那些孩子们太脏太粗鲁,跟他们玩恐有沾染坏习惯的可能。而且他们说起话来满口乡音侉调,她可是从小就教儿子说标准的普通话,如果让他跟着他们一起玩难免会串了音沾上方言腔,这是她不乐意见到的。

  因为穆兰对儿子的悉心培养,所以造就了秦昭昭眼中那一个如此特别的乔穆。他迥异于厂家属区里所有的孩子,让她觉得他是那么那么的不一样。

  3

  转眼到了上小学的年龄,秦昭昭就近上了长机厂的子弟学校。和厂托儿所一样,学校就在厂家属区里,离家最多五分钟的路程,双职工的父母可以不必专程接送她上学放学。而乔穆,从实验幼儿园进了实验小学,依然是市里最好的小学。

  每天秦昭昭背着书包去上学时,都会经过“中南海”前面那条大马路。如果哪天去得早,总能看见乔穆的妈妈骑着一辆漂亮的女式单车送他去学校。他身上穿的小童装格外jīng致好看,别说在这个近郊的城乡结合带长机了,就算在市中心最繁华的百货商店都没见过卖那么jīng致好看的衣服。听说,是他外公外婆特意从上海寄来的。

  上海——那是一个什么样的地方呀?秦昭昭好希望也有一对家住上海的外公外婆,也可以给她寄漂亮的新衣服。

  可惜她的外公外婆却住在距小城几十公里远的乡下。每年不但不能给她寄漂亮衣服,反而她那些穿不了的旧衣服妈妈还要洗gān净带回去让舅舅姨妈的孩子们接着穿。

  爷爷奶奶家就住得更远,坐长途汽车要坐两个小时,下车后还要步行一个多小时,翻过两座山才能抵到深山坳里的目的地。秦昭昭跟父母回去过几次,她身上穿的花裙子和辫子上绑的花绸带在小城是司空见惯的东西,却在那个偏僻闭塞的小山村里引起了轰动,好多衣衫褴褛的乡下孩子围着她眼巴巴地看。对于他们来说,她所生活的地方也就相当于上海了吧?

  秦昭昭的爷爷一家祖祖辈辈都住在这山沟沟里,她爸爸是借着当兵的机会走出大山的。当年部队来乡里征兵时,适龄的小伙子都抢着去,因为对于农村人来说这是可以跳出农门的最大机会。僧多粥少,村里规定每户人家只准去一个儿子参加征兵体检。秦家两个儿子都够年龄够条件,让谁去好呢?当爹的闷了一整天,终于做了主让老二去,因为老大年纪大些,身子壮些,留在家里务劳更能帮得上忙。

  爷爷的这个决定,让两个儿子的命运从此有了巨大差异。秦昭昭的爸爸体检合格后跟着部队离开了穷乡僻壤,当上几年兵复员回来分配在长城机械厂,成为一名国家工人,是吃公家粮的城里人了。而大伯至今还苦守着乡下的一亩三分地,年复一年地chūn耕秋收让他明显比弟弟苍老太多。他的几个儿女都只上完小学就辍学在家务农,个个全是gān农活的一把好手。

  秦昭昭在老家,听老家人说起这些陈年旧事时,曾眨巴着眼睛天真地问妈妈:“妈妈,如果是大伯当了兵,那我就是大伯的女儿吧?”

  秦妈妈好笑:“傻丫头,如果是大伯当了兵,那就不会有你了。”

  没有她了?秦昭昭吓一跳,她可不想没有了,还好是爸爸当了兵,她是爸爸的女儿。在小山沟里,她还是很为自己是爸爸的女儿感到庆幸。可是在长机,只要看到乔穆,她就好希望乔厂长是她的爸爸,穆兰是她的妈妈。那样的话,学电子琴、穿漂亮衣服的人就可以是她了。

  有一天早晨秦昭昭背着小书包去上学,路上又看见乔穆的妈妈骑车送他去城里上学。他的小手正在口袋里掏东西,掏出一样掉出一样,他也没有察觉。

  自行车飞快地骑远了,秦昭昭好奇地跑上前,在路边的糙丛里捡到一颗糖。这颗糖她以前从没见过,长机这个地方物质十分匮乏。厂商店里最便宜是棱角糖,不规则的白色棱形糖块,没有包装纸,一分钱一颗,含在嘴里是一股凉丝丝的甜味;好一点的是水果糖,用红huáng蓝三种不同颜色的糖纸包着,吃起来有水果味道,要五分钱一颗;更高级的糖,是用透明玻璃纸包装的苏糖或滚了一层白芝麻的软糖。这个要卖到一毛钱一颗,也可以论斤买,一般是新人买去当喜糖,闹新房时用盘子盛出来以飨宾客。小孩子们如果逮到这种机会总是一抓一大把,吃完后糖纸都舍不得扔,爱惜地抚平夹在书页里收藏,谁的漂亮糖纸多谁就会很有面子。

  除了这几种糖外,秦昭昭没吃过别的糖了。乔穆掉在糙丛里这颗糖的包装纸好特别,不是水果糖那种俗艳的红huáng蓝糖纸,也不是那种透明玻璃糖纸,一张很简洁的白色糖纸上,有一只乖乖趴着的小兔子。

  糖纸上印着三个字,她认不全,只认识一个“大”字。把糖放到鼻子下闻一闻,好香的牛奶味道,剥开糖纸后,里面还有一层很薄很透明的纸,紧紧贴在糖身上。她试着撕撕不下来,又被奶香诱得不行了,gān脆不管不顾地把整颗糖塞到嘴里去。以前吃那些因为糖体融化而撕不下包装纸的水果糖时,她就是这样连包装纸一起塞进嘴里,等到口水融开了紧密相连的糖和纸后,再把纸吐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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