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琥珀年华_雪影霜魂【完结】(66)

  看见舅舅发了怒,乔穆才咬住下唇不再说什么。甥舅俩一人一端坐在急救室外面,谁也不说话,气氛僵僵的。

  穆松起初一肚子气,因为外甥竟然怀疑他趁他不在时对穆兰做过什么手脚。但后来转念一想却又觉得也不能怪他,才跟他提了放弃治疗的事,这么巧他一离开他妈妈就病qíng恶化,他怎么能不猜疑他呢?唉,这回真是地道的费力不讨好。

  他们在急救室外没等多久门就打开了,两个人同时像脚底安了弹簧似的猛然立起,四只眼睛一起看定走出来的医生。医生摘下口罩,摇摇头:“病人抢救无效,刚刚在手术台上停止了呼吸。”

  见惯生死的医生声音刻板而不带任何感□彩。可对乔穆而言,他的话简直无异于原子弹爆发,让他的世界天塌地陷,山崩海啸,整个毁于一旦……

  穆兰去世这天,正好是乔伟雄的头七。她比他多捱了一周的时间,或许在她的潜意识中有着qiáng烈的求生yù望吧?她始终坚持着。却终究没能挺过去,最终在深度昏迷中离开了人世,甚至不曾睁开眼睛最后看一眼她至爱的儿子与亲人。

  乔穆不能接受这个事实,他扑在去世的穆兰身上放声大哭,十八岁的少年哭得像个小小孩童,泣不成声:“妈……我是乔穆……你睁开眼睛看看我……你睁开眼睛呀妈……”

  穆兰的眼睛已经永远不可能再睁开了。但或许灵魂尚未走远吧,在儿子撕心裂肺的哭声中,她紧闭的眼角缓缓滑落两行清泪。这两行泪水,是她无可奈何地告别这个世界时无声的难舍与眷恋吗?

  和乔叶为乔伟雄张罗后事的大张旗鼓不同,穆松和乔穆在办穆兰的丧事时一切从简。

  穆松征得乔穆的同意,穆兰的遗体送往火葬场火化后将落叶归根地葬回上海。不在当地入葬就省了葬礼的一切程序,所以没有设灵堂供人吊唁。就算搞这种仪式,恐怕也不会有多少人来。穆兰虽然在小城生活多年,但她骨子里那种大城市人的优越感,让她跟小城人来往时总保持着客气疏远的距离。她在当地几乎没有什么亲密朋友。尤其是近几年她又一直生活在上海,更加没有朋友了。倘若乔伟雄没死,可能还有那些不看僧面看佛面来的人。可她逝世在乔伟雄之后,人一走茶就凉,可来可不来的人大都不会来了。纵然是那些论理该来的人都没有来,譬如乔叶夫妇。

  遗体送往殡仪馆等待安排火化时,除了乔家甥舅二人和凌明敏外,就只有秦昭昭、叶青、龚心洁等几个高中老同学来了。整个场面冷冷清清,凄凄惨惨戚戚。

  乔穆自始至终不说话,他呆呆地坐着,整个人仿佛聋了哑了,对身旁的一切都不闻不问不言不语。不过一周时间,父母先后离世,他遭受的打击即使是成年人也难以负荷,何况他还没满十八周岁,几乎还是一个孩子。

  凌明敏陪在他身边,一直握着他的手,眼中的泪水泫然yù滴。这些天来,乔家发生的事qíng让她也陪着掉了不少眼泪,眼圈都是红红的。

  在场的几个女生眼圈都有不同程度的泛红。少年人要比成年人来得感xing,同龄人的不幸让她们尤其感同身受,忍不住陪着落泪。而“座中泣下谁最多”?毫无疑问是秦昭昭。

  穆兰去世的消息在长机传开时,秦昭昭一听就躲回房间哭了一场。她是为乔穆而哭,因为她能想像他的悲伤与绝望。他爸爸才刚刚去世几天,妈妈也紧跟着撒手人寰,家破人亡,他的世界毁殆一空。

  在乔穆最最痛苦绝望的时候,他在小城唯一的亲人,同父异母的姐姐乔叶却只当啥事也没有,照样去麻将馆搓麻将。有好事者有意无意地问她穆兰的后事怎么cao办?她想也不想:“怎么cao办关我什么事,又不是我妈,我犯不着cao那份心。”

  她甚至还说:“她也真是折腾人,要死早死嘛,还硬生生拖上一星期,白白贴进去几万块钱抢救费。”

  秦昭昭想不通,不管怎么说,名义上他们到底也是一家人。就算穆兰跟乔叶没关系,乔穆总是她血脉相连的亲弟弟,可她这个亲人却比毫不相gān的外人更冷漠无qíng。

  当日在殡仪馆的几个同学,秦昭昭是唯一一个不请自到的人。她是得到消息赶往医院后,从医院又找去的殡仪馆。叶青龚心洁她们则是得到了凌明敏的通知。她们一直友qíng甚笃,乔穆家出事后凌明敏就打电话让她们来医院探望过。乔伟雄的葬礼上她们也去鞠过躬。现在又一次赶来,是送他妈妈最后一程。

  短短几天时间来了殡仪馆两次,几个花样年华的女孩年轻的脸庞上都多了一些与年龄不符合的沉重与忧伤。世事的无常,生命的脆弱,她们以往都只有一个抽象的概念。但现在,这种抽象化的概念变成了形象化的实例。生活以最残酷的一幕加深了她们的认知。

  当遗体将要送往焚尸炉时,乔穆像疯了似的扑过去,泪如泉涌,声嘶力竭,无论如何不肯让人推走他妈妈。殡仪馆的工作人员处理这种事qíng已经很有经验,在这种地方工作,qíng绪激动失常的死者家属他们实在见得太多太多。两个人把乔穆硬生生架开,另一个人就麻利地推着遗体走了。

  “不……不要……妈……妈……”

  乔穆悲痛无比的声音,唤了又唤,却永远唤不回他的妈妈了。死亡,是世界上最坚固的铜墙铁壁,冷冷隔绝阳世与yīn间。至亲骨ròu,从此幽明相隔、yīn阳有别。

  冰冷的遗体推走后,再送回来的是一个温热的骨灰坛。一条曾经鲜活的生命就这样化成一捧灰,归于尘埃。乔穆泪流满面地接过骨灰坛,紧紧抱在怀里——这即是、他与母亲最后一次的温暖拥抱。

  42

  那天从东郊铁路回来后,林森的心qíng一直很糟。8月阳光如碎钻般撒得到处亮闪闪,他的眼前却像浮着大团大团的乌云,遮得他整颗心都是灰的、暗的、yīn冷cháo湿的。

  林氏夫妇发现儿子qíng绪反常已经有几天了,林爸爸纳闷:“臭小子整天挂着一张臭脸给谁看啊!”

  做儿子活像吃了枪药般火气十足:“您不爱看就别看,我反正没求您看。”

  “哟嗬,你怎么跟你老子说话的,你是欠捶了是吧?”

  林妈妈赶紧过来劝和:“好了好了,你们是父子不是仇人,怎么三言两语就杠上了。森森,你跟爸爸说话不能这么没礼貌,老林你也是,看见他一脸烦样就别再数落了他嘛!”

  正说着话,有邮递员给林森送包裹单来。他一看包裹单上的字迹落款以及填写的邮寄内容,脸色更加难看。

  林妈妈忍不住问:“谁寄包裹给你?”

  林森沉着脸一言不发,转身进了他自己的房间重重甩上门。客厅里的林氏夫妇面面相觑。

  林森一进门就把包裹单撕了,用力地,狠狠地。手里撕着包裹单,心也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撕着,撕心裂肺的痛。

  这只小狗背包当初是他再三央求龚心洁转让给他的,只因为秦昭昭喜欢。可当他雀跃欣喜地去送她礼物时,她却满脸歉意地给了他当头一击。她还把这只背包寄还给他gān吗?他根本就不想再看到它,更不想再由此及彼地回忆起那天午后阳光下东郊铁路上发生的事qíng。

  那天下午,秦昭昭坦白地告诉林森她喜欢的人其实是乔穆,这让林森深深地被伤害了,伤了心,伤了感qíng,也伤了尊严。原来一直以来都是他在自作多qíng,她根本从未喜欢过他,他却像傻瓜似的沾沾自喜着,实在太傻了。

  林森恨自己的傻,也恨秦昭昭的坦白,还恨起了乔穆,因为他不费chuī灰之力就得到了他想要得到的,而他竭尽全力却不能。他恨极了,恨得一再咒骂他们去死,统统去死。

  乔穆和秦昭昭当然没有因为他的咒骂而死,但他万万没有想到,乔穆的父母会在为他摆酒庆祝的当天晚上双双遭遇车祸。这个消息是他小婶婶和他妈妈打电话闲谈时说起来,说是医院最近收了一对伤者,儿子考上了上海音乐学院,父母高高兴兴地在米兰大酒店摆酒请客。谁知道乐极生悲,酒后驶车导致一死一伤。考上大学本是喜事,到头来竟以丧事收场。

  上海音乐学院,米兰大酒店,这些关键字落入林森耳中,他顿时一震。于倩请客那天,叶青曾说过乔穆考上了上海音乐学院,他爸妈也定了次日的米兰大酒店为他摆酒,难道——是他?

  林森的猜测在小婶婶那里得到了证实:“对,是姓乔。”

  也不知出于一种什么心理的驱使,林森悄悄地去了一趟医院。重症监护室外的乔穆正在跟医生低声jiāo谈着,声音哽咽,泪流满面。有一种彻骨的悲伤在空气中无形传递,让走廊那端的他也能清晰地感觉到。无法不同qíng,无法不怜悯,更无法再憎恨——那恨本来也就站不住脚。他凭什么恨乔穆,就因为秦昭昭喜欢他?他又不是从他手里抢走的她。他恨他没有道理,不过是一时接受不了事实的迁怒泄愤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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