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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唐永宁_苏展眉【完结】(260)

  钰者,宝也。

  为人父者,对孩子的期待珍惜只从这一个字,便可窥得一二。

  八皇子的名字一出,诸多因永宁而起的汹涌暗cháo,一时之间竟是悄无声息地平息了下去。

  原本李治和房玄龄就计划着借着李琮在致知书院所说的那几句话,和那三本书,让永宁以宠妃之外的另一种形象立于人前,而正是在这样一个微妙的时刻,永宁却在皇宫几年间都无所出的qíng况下诞下了八皇子,朝野之间,对永宁的评论一下子下面了起来。

  一时之间,仿佛所有的事qíng都一下子转向,朝着好的方向行进起来。李治每天最大的乐趣,就是让人收集了朝野之间对永宁的那些议论,然后回去紫宸殿的时候,抱着儿子说给永宁听,然后一遍遍地计划着,等着李钰满月之后,便将那道早就备下的废后旨意先行颁下,再趁着永宁修养恢复的时候,让人准备新后的册封大典……

  永宁只含笑听着,她并不会说什么不在乎皇后之位的话,毕竟她不是一个人,就算不为房家,也当站在为人母的立场上,为李琮多加考虑才是。正妻所出的嫡子,素来都是李唐皇室立太子的基础,至少李治上位,在许多人眼中都只注意到了他嫡子的身份,这也就限定这些人衡量站位的标准。

  在这些可以达到的目标上,她从来都不介意给儿子最好的。

  可是就在这样一个充满了期待的好时候,宫外却突然传来了房玄龄急症昏厥的消息

  永宁尚未出月子,硬生生被这突如奇来的消息给惊出了一身的冷汗,紧紧地抓着李治的胳膊,一时之间竟是连话都说不出来。

  李治心头也是一跳,qiáng自镇定地将李钰放到rǔ母的怀中,轻轻地拍了拍永宁已经显露出青白血筋的手背,低声说道:“事qíng的究竟尚未弄清,你如何便能如此惊慌?你且宽宽心,我这便让人去详查……”说着,他便起身离开。

  李治心里清楚,不管事qíng因何而起,只怕这次房玄龄都是难挨过去的。上次中蛊之事,孙思邈便言道房玄龄年纪已迈,又伤了根本,难免寿元有伤……而这次能让房家亲自派人传话进宫,道是房玄龄急症昏厥,而不是高阳公主进宫来说,只怕……

  越是想得明白,李治的脚步便越急促,边走还边急声吩咐了人去房家问清究竟,又让人安排御医……他心里泛起一丝无力感,在永宁生产之后,孙思邈来看过一回,便请旨离京采药巡诊,此刻竟是不在长安。可偏偏房玄龄却赶在了这个孙思邈不在长安的时候,患了急病……

  李治怎么想,都觉得这事未免太过蹊跷。但是这会儿他也还处在什么qíng况都弄不清楚的地步,除了急得在殿中来回踱步,一时之间竟是无计可施。

  房遗直来得极快。可是李治看见房遗直出现在这里,却只觉得手足发冷,这种qíng况之下,由嗣子出面面君,通常都意味着家主……

  果然,房遗直双目通红地与李治见过君臣之礼后,并未遵旨平身,反倒颤微微地从怀中取出了一道素封的奏疏,高举过顶呈予李治。

  李治将奏疏接过来的时候,手也微微有些发抖。这样的奏疏,他是曾经见过的,贞观朝时,几位老臣辞世之前,都曾有这样的素封奏疏呈到御前……他忍痛回忆着,当年他的父皇,那位素以qíng义著称的贞观大帝是何表现?一次次的痛哭流涕,一次次地醉后追忆,一次次的……

  李治突然之间,似乎有些明白了李世民当年的那种感觉,虽然他也经历过多次老臣辞世的悲哀,可是对他来说,房玄龄终究是不同的……他猜忌过他,恼恨过他,算计过他,利用过他,一路行到君臣同心,不知耗费了多少时间和jīng力,却堪堪于此qíng方融之时,痛失股肱……

  一时之间,李治只觉手中这封或为遗折的奏疏,其重难当……

  第二六三章遗言

  这封奏疏,想来应该是房玄龄早便备下的,笔力之间并不见疲软无力之态,反倒于行文之间,透着几分疏阔大气,一副欣喜蔚然之姿。

  看着房玄龄亲笔所书的“恩遇两代明主”几字,李治只觉眼眶酸涩,当初房玄龄与李世民相遇于渭水之畔,于他是得遇明主,可是于李世民、于李唐皇朝,又何尝不是收获了一代良相贤臣?

  只这么几个字,却不免让李治于脑中闪现出了房玄龄这一生的功绩,手中这短短一篇文字,他竟是再看不下去,只仰头望天,qiáng忍下了已隐于眼中的清泪,挥挥手嘱咐房遗直先回府中安排,他与永宁随后便到……

  永宁早在消息传来之时,便已有了不祥的预感,早便不顾身边服侍众人的劝阻,打叠起jīng神更衣梳洗,做好了出门准备。可是即使已经在不停地做着心理准备,可是等到李治眼圈微红地走进殿来之时,她还是只觉得浑身发软,竟是连站都站不稳当了。

  李治急行了两步,亲自扶着永宁靠在了怀中,低声说道:“房相……岳父,这次怕是不好了,我们一起去……去见见……”永宁心头一空,竟是不能反应,只任由李治拥着她前行。

  李琮与沁华此时也都得到了消息,赶到了紫宸殿,只是虽然那是他们的亲外祖父,那样的场合却也不是这些尚在稚龄的皇子和公主适合出现的。李治拍了拍李琮的肩膀,完全把他当成可以信任的成人般对待,将紫宸殿和沁华、李钰都jiāo给了他照看,又宽慰了他几句,才带着永宁上了车辇。

  房家在房遗直回来后,便已经做好了接驾的准备,只是房玄龄正值最后的回光返照之期,子嗣亲眷都聚在跟前,本来被安排来接驾的房遗爱竟是理也未理此事,径自跪在房玄龄门外,无声腔哀泣。

  待李治带着永宁匆匆而至之时,门前竟是无人迎候。李治此时又哪里还会去挑房家的理儿,永宁也就更顾不得这些,只一路急行着直奔房玄龄的居室而去。

  除了远在韩地未返的房永安不曾在场之外,房玄龄的几位子女都已到场,诸多孙辈也跪在榻前,无声而泣。卢夫人与房玄龄少年夫妻,虽年岁相差甚大,可是却几十年恩爱逾常,此时只坐在榻边,握着房玄龄的手,怎么也不肯离开。房玄龄脸色此时看来倒是极为红润,与房遗直说话的声音虽小,可是却也字句清晰,若非有太医断言的“回光返照”几字在,怕是任谁都不会想到他已经命在旦夕。

  永宁进屋之后,眼中除了房玄龄就再没看见旁人,在李治的搀扶下跌跌撞撞地穿过人群跪坐在了房玄龄的榻前。以永宁如今的身份,此等作为自然是不相宜的,可是李治却只是满眼疼惜地站在她身后,半弯着腰轻抚着她的背脊,并无阻止之意。而其他人也于此刻才方反应过来,李治来了……

  李治只摆了摆手,轻声免礼,只将注意力都放在了房玄龄与永宁身上。

  永宁此刻除了哭泣,似乎已经没有了别的能力,她虽也勉力想撑出一个笑容,却嘴角僵硬地怎么也不能成功。房玄龄本以为是没机会与永宁见上这最后一面的,心里虽多少也有些期盼,但是却总觉得是奢望,待此时李治陪着永宁亲至,虽也觉与礼不合,竟也未让人搀扶着永宁起来,只将手从卢夫人的手中抽出,轻轻地拍了拍永宁搭在榻边的手背,说道:“为父尚记得,你在往日里的那些传奇话本中,曾写过‘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汉青’的诗句,如今想来,为父竟觉从容……回望此生,无论于公、于私,皆是有憾,无悔……永宁我儿,来日亦当如是哉”

  永宁根本就没能意会房玄龄所言为何,一字一字穿耳而过,只是习惯xing地用力点头附和着。

  “你自小颖慧,虽xingqíng清冷淡薄了些,却于大是大非之间,极得分寸……只是来日需谨记,为**、为人母之本分所在,毋以母族为念,于国利者,便损一家,亦当为之……需以事论qíng,不可以qíng论事,需以是非论对错,不可以远近论对错……”房玄龄倾尽此生最后的心力,一字一句的教导,话虽是说与永宁听的,可是他的目光却始终定在李治身上。

  自始自终,房玄龄都不曾与李治对过一言,便仿佛李治根本不在此地一般,只当着是在教导女儿,便仿佛女儿并非皇室妃嫔一般……永宁早已泣不成声,而李治眼中qiáng着的泪水也终是克制不住地落了下来。

  “为父自知,我儿非凡,可此生既为我房氏女,便当顾此生之念,惟盼尔能断念前尘,以眼前为珍……”房玄龄轻轻缓缓的最后一言,却是握紧了永宁的手,只余四字:“惟愿……盛唐……”

  那渐渐松开的手指,带给永宁的却是无尽的悲哀,她下意识地反握了回去,那曾经被她视为依靠的手掌,却再也没有了支撑她的力量,她原先qiáng忍着的哭声,此刻再也抑制不住,悲呜着扑到了已经没有了气息的房玄龄怀中,再也顾忌不到任何人、任何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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