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悦容劫难逃风月_醉寂寞【完结+番外】(202)

  恰时,背脊剧烈疼痛起来,那纹着曼珠沙华的部位开不知名地滚烫起来,灼热如火烧。

  我预感到,萧晚风就在附近,而且离我很近。

  萧晚风吁马停立在树荫下,前面是一条三岔小道,很快地有人朝这里来了。

  但不是萧晚风,而是在劫。

  山坳本是宁静,chūn蛙夜虫的鸣叫如夜曲,偶有风声。下一刻,这种美妙的旋律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杂乱无章的脚步声、马蹄声,兵刃甲胄冰冷的碰撞声,滚滚huáng尘浓烟朝这边席卷而来,两路人马正在jiāo战,其中一路正是在劫,身边有十来人护卫,在劫身披黑红shòu口战甲,手持长戟正拼杀血路,且战且退,身后打着萧家六瓣菱花旗帜的骑兵紧追不舍,千里追杀,终是杀到了这条三岔道上。

  顿时,另一条道上霍霍响起喊杀声,震耳yù聋。早已埋伏在密林的萧家暗兵见捕杀的猎物落入设好的陷阱中,便自暗处冲杀出来,将在劫等人前后夹击在岔道上。在劫挥舞长戟连杀数人,弃前方笑道,准备选择第三条岔道撤离。就在这时,萧晚月策马走出树荫,阻去了在劫最后的退路。

  “阿姐?”在劫惊愕住了,人影憧憧,依稀淡去,他的眼里只剩下了我。狭路椊然逢面,我惊呼他的姓名,想要到他身边去,却被萧晚月以双臂禁锢在马背上。

  长乐郡主推着鎏金浮雕轮椅自军中走出,萧晚风便静坐在轮椅上,卢肇人紧随在长乐身侧。天地寂静了下来,厮杀声也停止了,万物暗哑,惟余车轮的滚动声,咕噜咕噜。

  比起在劫末路英雄之悲壮,萧晚风要来得气定神闲,身着飘渺墨兰锦衣,头束岌岌昊天冠,腰悬环佩,手执巴掌大的翡翠鼻烟壶把玩,哪似主宰生死的三军统帅,倒似一个赶赴盛宴的贵胄王公。

  萧晚风略略抬眼,目光越过众人落在我的身上。与我视线对上的瞬间,又很快低下头,手指轻微一抖,鼻烟壶就从他的指尖掉落,吧嗒一声掉到了地上。那道声音十分清脆,像是谁的心弦崩地断了一样。他的十指开始jiāo叉起来,因为过分用力,指尖看上去十分苍白,那修剪得整整齐齐的指甲深深陷进手背里,他也不觉得痛,呼吸渐渐急促起来。

  长乐不语,附身替他捡起鼻烟壶,用丝巾擦得gāngān净净之后,才轻轻地放到他的膝盖上。他拿起鼻烟壶,放在鼻尖轻嗅一下,这才稍稍平稳下来,再度抬眼,面容已平静如死水,对萧晚月道:“你不该带她来的。”语气平淡得听不出责怪。

  萧晚月道:“大哥总是教导我面对现实,凡事敢作敢当,今日难道自己要反行其道,自打嘴巴?”第一次萧晚风被自己的弟弟教训却说不出反驳的话来,或许他也根本不想反驳。

  我正要从怀中掏出东西来,萧晚风率先阻止了:“悦容,那支簪子便别拿出来了,这世上任何事我都可以为你做到,唯有楚在劫,今夜非死不可。”我的手僵硬停在胸口,心在痛着,整个背也在痛着。好个花和叶生生相错,是否他当初放手断qíng,就是为了今日决绝到底,亲手杀了我的弟弟后再夺我金陵?

  在劫的声音传入我的耳中:“阿姐,如果今夜我就要死了,你会不会陪我一起死?”

  “好。”我回答,没有看在劫,却是死死盯着萧晚风,一字字道:“我们是同胞双生的姐弟,生着一起来到了这个世界,死了也要一起离开。”这句话三分威胁三分允诺三分赌气,聪明如在劫,怎能不知?他笑着,却难过得想哭。萧晚风佯装平淡的面容彻底破碎了,露出深处的痛苦,他开始咳嗽,咳得剧烈,像是啼血的杜鹃,至死方休。

  马啸响起,在劫怒喝一声策马朝我奔来,手舞长戟袭向萧晚月。萧晚月出剑迎击,刀光剑影间,我已被在劫拉到了马背上,纵马离开。身后不知谁一声令下:“追,杀无赦!”

  我与在劫,亡命天涯。

  然而,老天并未赐给我们一个天涯,横亘在眼前的是退无可退的悬崖。

  黑压压的萧家大军紧追而来,萧晚月率先冲至军前,焦急喊道:“楚在劫,我们放你走,你跟你姐姐别做傻事!”萧晚风随后到来,弃了轮椅,步履艰难地一步步走着。他还在发烧,急促的行走让他哮喘不息,就算是鼻烟壶也无法顺畅呼吸,谁也没有搀扶他,他也不许任何人碰他。他的面容苍白如死,看着我沉痛道:“悦容,你赢了,你赢了!带着你弟弟走吧,走得远远的!”

  他不是输给了我,而是输给了自己的感qíng。那一刻我深深地感觉到了,其实萧晚风并不是我想象中的那么qiáng大,他背上的叶,我背上的花,不过是他的自我告诫,告诫自己不该沉溺于爱qíng忘记了抱负和理想。然而他到底是拿得起,放不下。所以他说,悦容你赢了。原来就算他萧晚风被天下称颂,也不过是一具为爱qíng默默哀叹的血ròu。这样的认识,令我高兴着,难过着。此刻我无心探究这种悲喜jiāo加的qíng绪由来,回身对在劫道:“太好了,我们走。”

  在劫纹丝不动,面露苍凉,像是脆薄如纸的初秋。他直直望着我的眼睛,很认真的问:“阿姐,现在我什么都没有了,你愿不愿陪我一块死?”我千里迢迢跑来救他,眼见生机在望,他却自bào自弃,不由怒道:“你堂堂七尺男儿,不过失败一次就轻言生死,你教我实在失望!”他深深凝望我,笑了,放开我的手,一步步往悬崖退去。我惊呼:“在劫,你要做什么!”他笑着,不停地流着泪:“我本就一无所有,这世界在我眼里皆是虚无,唯有你才是真实的。只要你需要我,哪怕受再多的屈rǔ吃再多的苦我也愿陪你。然而,你就算说愿意陪我死,也不过是说给别人听的违心话。什么同生共死,不过是我一厢qíng愿的痴想而已。如果连你都是虚假的,这世上还有什么真实,还有什么值得我留恋的?”

  我开始慌张不已,意识到了他万念俱灰的念头,惊慌失措道:“不是的,阿姐没有骗你,我这辈子活着就是为了你,只为了你啊在劫!”

  他摇摇头:“收起你美丽的谎言去说给别人听吧。”往后仰去,义无反顾往悬崖下坠,我发了疯似的跟着他跳下去,掉到了他的胸口。我看到他的瞳孔剧烈收缩着,难以言语的快乐,转瞬即逝。他说:“你这又是何必?以前每一次总是你先把我抛弃,这次总算轮到我抛弃哦你了......阿姐,祝你有幸福......”他笑了笑,掌力一推,将我打上悬崖。就在这时,突然有一支冷箭横空飞来,由眉心穿过,she穿了他的头颅,溅了我满面鲜血。

  我落在了悬崖顶,哭喊着在劫的名字,才刚刚爬回悬崖边,被萧晚风和萧晚月一左一右架住了双臂。

  最后看到的一幕,是在劫不断下坠的身子,越来越小,越来越模糊,如断线后随风飘远的纸鸢,再也找不回来了。

  萧晚风说:他今夜非死不可。

  萧晚月说:这就是人生,美丽而残忍。

  我清晰想起,曾经有那么一个少年,打着寒梅油纸伞,站在漭漭风雪里,认真慎重地对我说着世间所有女子都仰望的三个字。

  许多有关爱qíng的故事,都被无qíng的岁月淡忘在多qíng的时光里,只有那三个字,至今深深刻在心里。

  难道抛弃与被抛弃,就是属于我和他无法选择也无法逃避的人生?

  那么在劫,别说祝我幸福,将我抛弃的你,有什么资格祝我幸福?我梦见皇都楚府的朱色大门,在劫总是在那等我回去。小时候,小小的他,小小的个子,坐在高高的门槛上,抱着膝盖托着双腮,漆黑的眼睛孤单单地望着天边的路。后来他长大了,就斜斜地倚在门扉上,huáng昏的日头照在他的脸上,是等待的温柔。

  等着等着,他等成了一棵树,站成永恒,没有悲欢的姿势,一半在尘土里安详,一半在风里飞扬,一半洒落yīn凉,一半沐浴阳光,非常沉默非常骄傲,从不放弃从不沮丧。

  后面的梦境变得很乱,很多场景快速地变幻,忽而又定格在十七岁除夕的那一夜,也下着很大很大的雪,在劫站在朱门那对大红灯笼拉着我的手说:“活得如此痛苦,我宁可跟你一起死。我带你走吧,去个没人认识我们的地方重新生活,找个青山流水桃花盛开的地方,就死在那里,被水冲刷走人世带来的肮脏,被落花堆积的花覆盖,带着一身清香,来世清清白白地做人。”

  画面一转,又到了不久前东瑜的那个月光遮蔽的夜晚,他跪在我身后说:“阿姐,我不会放过你的,一生一世都不会。就算有一天我死了,也不会留你孤单单的一个人,天上人间huáng泉,你都逃不开的。”

  最后定格在梦中的画面,反反复复地回放,是在劫坠崖的那一幕。

  他将我一掌送回悬崖上,然后,一个人坠落。

  睁开双眼,天已经大亮,枕头已被眼泪浸得湿透。我猛地掀开被子,披散着头发慌张地推开房门大喊:“来人!来人!”几个婢女应声迎了上来。我抓住其中一人的肩膀喊道:“在劫没有死,他还活着,他一定还活着,我、我要去找他!”那几个婢女赶忙安抚我过激的qíng绪,我从她们的眼中读到了敷衍和悲悯,她们都认为我承受不住丧弟之痛,疯了。但我没有疯,我很清醒。那场梦像是一种潜意思,提醒了悲痛的我,在劫怎么可能不带我一起死?他早就说过的,死也要在一起。而且在我投胎前便知道了,他是十世善人,这辈子是要做皇帝的,怎么可能现在就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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