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悦容劫难逃风月_醉寂寞【完结+番外】(268)

  我红了眼睛,“此生最大的幸运,莫过于与先生相识。”

  蔺翟云笑了笑,为我掖好被子,柔声道:“安心睡吧,今夜,我在这里陪你。”

  冬雪已残,chūn风尚远。高树凄索无衣,残池冰冻如镜,里面的鱼儿只怕早就死了。我凭栏而坐,焚香cao琴。琴音缭绕,飘飘乎天之苍苍,袅袅兮地之漭漭。珠帘晃出五光十色,几声簌簌,他映着风华身姿,掬帘而入。我装作没看见,专心抚琴,并未起身相迎这位新登的帝君。他也没有在意,逶迤着残雪消融的水响,踏破这满屋的清冷,不愿将曼妙琴声打扰,只静静依着锦绣屏风而立,噙一抹微笑,侧耳倾听。

  一曲作罢,他抚掌朝我走来,不吝赞语。我恍若未闻,转眼看向窗外雪景,似看出了神。他在我身旁坐下,也不言语。许久终于按捺不住心里的疑问:“今早便听侍者传话,说你想见朕,朕真的来了,你却视而不见,是什么道理?”我仍看着窗外,漫不经心地回道:“邀你前来,是想让你听这一曲,而今此曲以罢,诸事已消,去留且随自便。”

  “哦?那可真是奇了。”对我此番莫名言行更加困惑,倒是个有耐xing的人,并不急着追问,还不忘给自己一个台阶下:“既然来了,也便坐会儿吧。”视线停留在我脸上,讥诮:“今日姐姐气色不错,看来心qíng也不错,竟还有兴致cao琴。”

  见他留下我暗暗松了口气,说明他也有心与我嗑话,并不想彻底冷了这份姐弟之qíng,否则以他不好相与的xing格见我这般托大,必然转身就走。我像是没听见他讥讽的口吻,做出一副很高兴的样子,“你那未出世的小侄儿此番有惊无险,还乖乖地在你姐姐肚子里呆着呢,姐姐怎能心qíng不好?昨夜睡得也挺香,一宿无梦,今早醒来便觉神清气慡,想与人分享这份轻松。可不是,就唤人把你给请来了。”说罢,回头朝他投注一笑,念了声“我的好弟弟”,自信那是连日以来最为明媚的笑容。

  只是一瞬间的失神,他便恢复一贯似笑非笑的表qíng,“也别开心得太早,总有离开肚子的一天。”

  我仍是装糊涂,娇羞地把脸微垂,“是呢,怀胎十月期满,待明年七月逢夏,是该呱呱落地了,到时候还要劳烦你这个做舅舅的为他取一个好名。”

  他微微笑起,眼中无甚笑意,“就这么自信能熬到那时?”

  不再盲目与他针锋相对,我转而问道:“可知刚才那一曲弹的是什么?”

  话题跳跃得太快,在劫微微一怔,便顺着我的话回道:“那曲子乃《孔仲尼叹颜回》,铺入琴曲,其词为:可惜颜回命早亡,教人思想鬓如霜。只因陋巷箪瓢乐,留得贤名万古扬。”

  颜回,字子渊,乃孔子之徒,聪辩好学,历代文人无不对他推崇有加。

  为什么提起颜回?自有我的打算。

  我缓缓一笑,“在劫果然jīng通音律,就不知是否能猜到,为何弹这一曲给你听?”

  他趣味笑着,似乎颇想听听我能说出什么花样来,又像觉得说来说去无非是一些含沙she影的话儿,便意志阑珊起来,单手托着下巴,声音也变得懒洋洋的,“朕非是姐姐肚子里的蛔虫,焉有幸得晓姐姐九转的心思?也便不猜了,洗耳恭听罢。”

  说到‘肚子里的蛔虫’这几个字的时候,也不知是不是故意的,语调有些加重,听着总觉像是骂我肚子里的孩子,有种啼笑皆非的感觉。

  接着原来的话题道:“小女子不才,也在学孔仲尼,叹子渊呢!”

  子渊,既是颜回的字,也是在劫的字。

  眉梢轻佻扬起,在劫露出果然如此的表qíng,像早就料到无事献殷勤非jian即盗,明白我是有意借此埋汰他,只冷笑一声,却没说其他什么的,端着一张好看的面相,堆出些许深意的笑,那表qíng像说:看你还能整出什么东西来。

  要知道女人最擅长的便是qiáng词夺理了。

  清了清喉咙,我装着悲天悯人的模样,长吁短叹:“想那子渊,早年生活极为贫苦,却能以此为乐,后世留得贤名,那句‘只因陋巷箪瓢乐,留得贤名万古杨。’说的便是如此。再观当今世上,极尽富贵尊崇者,却不懂知足常乐,更不思恩则天下,反倒累得苍生不宁,人心向背,若子渊有知,心有何安?”暗想说得够高gān了吧,一语双关,骂人不露脏话呢,他楚在劫要是还有一点礼仪廉耻,都该面对同字为“子渊”的名人前辈好好检讨他自己败坏的德行。

  在劫不成不淡地应道:“子渊的心,天知地知,子渊自知,何须庸人自扰之?”

  他揣着明白装糊涂,也来了一语双关,还四两拨千斤,于是我就成了既扰人又自扰的庸人。

  自己会装傻当然乐呵,如果有人比你更会装傻,那就不再那么愉快了。我正心中不快,听他说:“人生在世,当有所为,有所不为。”

  “何谓有所谓,有所不为?”

  笑容渐去,他眉宇素冷,“当断不断,反成其乱,是谓不为;该杀则杀,斩糙除根,是谓为之。”

  我怒拍桌子,指桑骂槐:“秦亡于bào,秦人不暇自哀,而后人哀之。”

  在劫付之一笑:“富贵五更chūn梦,功名一片浮云。人活着尚且管不住他人的嘴巴,安去管那百年chūn秋的一笔功过?做个追求虚名的伪君子,不如当个快意恩仇的真小人。担当生前事,何计身后名?”说得真是漂亮,我都要忍不住为他叫好,口头仍倔qiáng讥讽:“同为子渊,天地之差,云泥之别,也不羞愧?”他像被什么逗乐了似的笑个不停:“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所以活该他颜子渊早死,楚子渊自当安身立命,长命百岁。福寿禄三全,那是高兴都来不及的喜事,做甚羞愧?”居然助长歪风,恬不知耻地以祸害为荣。

  倒也的确是他的xing格,原本就是个邪气甚重、理念偏锋的异端分子,没怎么将三纲五常、伦理道德之类的正统理念放在眼里。

  这番诡辩可把我气到,硬是把“好不要脸”四字吞了回去,本想借颜回的圣德来讽刺在劫的寡恩,为自己前几日遭那藏红花的破罪出口恶气,谁料他有这般厉害的口才,活该我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就算是输了口舌也不能输了风度,可看在他此刻的笑脸怎恁让人有种抽打的冲动?又哪敢像小时候那样随便打他,他现在可了不得,端着皇帝之尊跟我蹬鼻子上脸,更是拿住我的软肋往死里威胁,如今哪怕有再大的委屈还不得咬碎了牙齿也要把苦水往肚子里吞?

  再瞧瞧他现在,伏在案上,笑得肩膀都抖个不停,都得意成什么样儿了?

  瘪瘪嘴,暗骂:你就乐吧,还怕乐不死你?

  在劫右手覆在额头上,微微侧首,清冽的双眸满含笑意,自下而上地睨视,与我笑道:“没想与人斗嘴也是如此快事一件,近日战事频频,扰得人都不得安宁,真的......好久不曾如此轻松快乐了。亏得身边有姐姐陪着拌嘴儿,不然人生在世日如一日都庸碌烦躁,还真不知如何是好。”

  看着眼前的他,我竟渐渐痴了。不曾忘却,年少那笑靥如花的他,如二月的chūn风拂过脸庞;不曾忘却,笑起来有个浅浅梨涡的他,喜欢耍着小脾气;不曾忘却,那个傻傻的天真的像个孩子般的他,总爱伏在桃花盛开的格子窗口,也就这么斜斜向上地看着我,一种仰慕的姿态......只是当我回过头,那个他却已经只能留在我的记忆里,而我早已被他遗忘在记忆之外。

  不经意间,掌心不自觉地贴在了他的脸上,回过神后尴尬地想将手收回,被他反手抓住,放回脸颊上。

  “姐姐,为什么你会是我的姐姐?”

  恍若寂静中的一声水响,晃晃晕dàng开一种亘古的绵愁,将人的整颗心都揪疼了。

  我张嘴想说些什么,被他阻止了:“别,什么都别说,听我把话说完吧......”

  他还是那个姿势伏在案几上,拖着我的手贴着他自个儿的脸颊,自下而上地凝视体态,以至于他的睫毛都显得细长分明,眼眸清澈,映着浅浅的几缕蓝丝,像是投影在深海里的水光,捉摸不透的深沉,带着绵长的忧郁。

  “前日气极了bī得你喝下藏红花,冷静下来后便后悔了,一直想跟你说些什么,可总觉得拉不下脸儿,呵,还真是个不知所谓的人,总是做着不知所谓的事儿......记得蔺先生当时问我,为什么要当皇帝?这个问题我又何尝不曾这么问过自己?没想着去建立什么千秋霸业,也没有那么伟大的qíngcao去安邦利民,拯救黎民百姓于水深火热,那么,到底是为什么?蔺先生将你带走时最后问了我一句:‘你当皇帝,到底是为了保护她,还是为了伤害她?’我看着昏迷不醒的你,觉得自己似乎真的做了一件非常愚蠢的错事,却又不明白到底错在了哪儿。新王朝的建立,必然要血洗旧制,当初萧晚风建立大昭的时候,不照样对赵姓皇族以及其他威胁他帝位的人赶尽杀绝?历史一页页重写,今日的我只是效仿昨日的他,又哪里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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