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初见的时候,她走进殿内,轻手轻脚,小心翼翼,那时候萧瑜才被萧瑰派来的人一番侮辱,吊着半口气等死。
她喊了一声“殿下”,随后又喊了一句,声音很小,语气里除了担忧,什么都没有。
太阳光是从她身后招进来的,第一面萧瑜没看清她的脸,可是心却抖着。
本来从死的心,在那一刻忽然动摇了。
“殿下?”
冬儿见他不说话,便出声提醒,每次一说起从前的事,萧瑜就会走神。
萧瑜吃了口面,掩饰自己的被搅乱的心神,用手巾擦了擦嘴角,挑眉说道:“嘶,这第一面啊,记得当时瞥见你瘦小气弱的,便知道没什么力气,呆呆笨笨,也不是伶俐人的长相,只在心里做好了要被你气坏的打算。”
冬儿羞愧又郁闷地低下头,好像最初她确实惹得萧瑜很暴躁,后来才好一些。
萧瑜用自己的扇子抬起她的下巴,静默半晌,轻声说道:“可惜我有眼无珠,不知道我的冬儿是这样聪慧勇敢,又会心疼人的,若是能知晓未来,绝不会那样待你。”
羞怯无处躲藏,冬儿生气地推开他的扇子,又起身坐到了他那边,拉过碗埋头吃面,好像饿极了一样。
萧瑜看着她吃得很香的模样,这样的风景,可遇不可求,他求了那么多年。
此时正是初春时节,午后暖意融融,万物晴好,冬儿祖母所在的京郊富节县时节略早,已经是新绿枝头的景色,萧瑜和冬儿走在农田旁的路上,自然觉得心情怡然舒畅。
冬儿给他指了许多东西,又是地里才抽出芽的作物,又是路边所谓的能吃的野菜苔蕨,萧瑜问她离家多年,常住皇宫之中,为何这些事会记得这样清楚?
“唔,冬儿也说不上来,以前我娘常带我回家看祖母,有时也去地里玩,记得这里很有意思,也不用有什么烦恼。”
想她最终年不过十八岁,就那般香魂尽散,萧瑜心中一阵酸楚,拉起了冬儿的手,接过了她摘下的一串不知名的小红果,又从篱笆上摘了一朵牵牛花为她戴在发髻旁。
“夕颜朝生暮死,本不该给你带,有些不吉利,不过这个时节应当没什么别的花儿了,一会儿就摘下来吧。”
冬儿从一旁水渠照了照,觉得很好看,她才没那么多讲究的。
“一径萦回入翠微,数家茅屋掩柴扉。田园自是无人到,惟有黄鹂送客归。”
“哇,殿下的文采真是太好了,冬儿好羡慕啊!”
她转过身来笑着对萧瑜说道,没有一丝一豪的忧愁。
萧瑜站在篱笆前看着远处的农夫农妇为春耕忙碌,近看冬儿抓着一把盛开的小花小草满心悦然,轻轻吟诗一首。
或许,冬儿想要的,不过就是山水田园,悠然小居罢了。
萧竞权赐给她一座庄宅院,良田十倾,金凭百两,从此之后她和祖母便是衣食无忧,甚至子孙后代都不会愁于生计。
或许她不该和自己卷入那些腥风血雨,才是最好的。
“不过是附庸风雅罢了,冬儿是不是很喜欢在农庄里生活?”
萧瑜接过了她的手中攥着的那把小花小草,按照自己学过的一些花艺,将它们整理得更好看有致,冬儿又是一阵夸奖。
她想过后回答:“喜欢的,不过我还不会耕田的事,也不懂什么作物收成。”
萧瑜又问:“那,如果以后冬儿做了我的皇后,可能就不能时时回来了,还是要面对着皇宫中的红墙绿瓦,四角方天,冬儿会不会不愿意?”
“不会啊,”冬儿不假思索的回答,“和殿下在一起就很开心,而且说不定在宫里也会有别的乐趣,我们不知道而已呢,再说了,皇宫里养动物的地方都那么大,划出来一块种地也是可以的。”
萧瑜露出一抹笑容,将冬儿揽在怀里。
真好,他的冬儿已经开始想以后在皇宫里要做的事了,已经开始拿出了皇后当家做主的气势了,他真的要高兴坏了。
她想要的,都会实现,反正以后就只有他和冬儿,别说是划了一块地,就算是把其他宫苑都给她都好的。
“好,我觉得冬儿说得对。”
两人一路上走走停停,冬儿的话虽然一直不少,可是萧瑜知道她心中的挂念和伤心之情一分不减。
终于到了冬儿的外祖母家,因为皇宫中赏赐冬儿的人已经来过,老人家已经在门前等候着了。
冬儿还是没能忍住眼泪,扑进她外祖母怀中,一声声叫喊着外祖母,一句句诉说着数年不见的记挂,听者热泪满目,涟涟不忍。
萧瑜静静望着祖孙二人,前一世冬儿和他逃出宫后暂时借住在了冬儿的外祖母家中,入夏后便去了幽州,再见老人家的时候,冬儿已经不在了。
冬儿被他安葬在了幽州的紫烟山,他能带给老人的,不过就是一包旧衣物和冬儿的死讯。
年逾花甲的老人,已经双目失明,颤颤巍巍从他手中接过那衣物,泪也流不出,哭声也没有一点响动。
当年离开的时候,老人家问过冬儿是要去做什么,冬儿说是要去做一番事业,萧瑜却什么都没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