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拇指停在刻痕处,像是摸到了尖刺一样骤停。
四下无人,他叫住了前来查看的侍臣,不让他们上前,把剑掷回鞘中。
这些年腥风血雨走来,他时常难以安眠,若不枕剑,便不得入眠。
新皇登基,所谓“事莫大于正位,礼莫盛于改元”,今日是他即位朝仪的日子,灰蒙蒙的天光漏进殿中,晨雾尚浓,只有殿中簌簌烧着的香炉有几分暖气。
萧瑜盯着那些攀升的青烟,一双狭长的凤眼,映着经年的多疑和猜忌。
怎么又梦到了她?
他命人去查那香炉,今日绝不能出任何差错。
亲信进殿求见,撤下了香炉,禀告了萧瑜要他调查的事。
“陛下,幽州传回消息,紫烟山三年前端阳时节暴雨,雷暴催山,山崩石裂,紫烟山如今都是碎石泥流,不曾寻得陛下所说的坟冢,也不曾寻得一片杏林,还望陛下恕罪。”
“竟然还有这样的奇事,有趣。”
他命众人退下,仰躺床上,犹记得受宫刑后那个冬天,他躺在床上足三个月余……
又是冬天啊,很快就要入冬了。
再过数个时辰,他就要登基成为中原天子,复仇十载,只是如今竟无一人能和他共享今日的喜悦。
闭上了眼睛,他好像忽然摸到了什么温热柔软的东西。
那种触感是……那是女子的手?
这怎么可能?
萧瑜像是受惊的猫一般骤然起身。
想来是他多年孤身一人有了癔症,睁开眼睛,身边还是只有他一个人。
“殿下……殿下?”
温润的触感没有消失,似乎……还有一个女子的声音在他耳畔呢喃着,时而灵动活泼,时而娇羞嗔怒,可是不论怎么听,都是那种已死之人冥冥的眷恋。
心中无念,却动情思。
萧瑜的眼角好像湿润了,却没有流泪。
头好痛,比冬儿死的那天心肠断碎还要痛。
他说不清楚,难道这是那些旧党余孽使的阴谋诡计?是药物?还是什么幻术?
萧瑜尝试着再次闭上眼睛,可是再睁眼时,他已不在紫宸殿中,这里,这里是——
他一抬眼便见一旁破旧的残案上的梅花烛台,眼角的红痣如他的的心脏一般受惊抽动。
这里是宜兰园?
不可能!
十七岁那年,他被四皇子一派陷害谋逆,又遇母亲梅妃失宠,被太子和五皇子命人施了宫刑,囚禁宜兰园中,后侥幸活命,逃出皇宫,决心复仇登上皇位。
若这是真的,那,那她——
萧瑜看向自己手心温热的地方,轻弱的呼吸吹拂着他的指节。
那是一张娟秀的面容,枕在他的掌心中,眉间略带愁容,只是因刚流过泪,眼角红肿。
他想起自己曾经踏过的血路,想起被他埋葬在深深岁月里,为自己挡下穿心一剑的那个小姑娘。
当年受过宫刑之后,萧瑜就换了性情,不喜欢笑,也不喜欢轻易相信人和事,即便是亲眼所见,即便是亲耳所听,他都会保有怀疑。
但是看着眼前之人,他第一次迫切的想要让自己相信眼前的一切都是真的。
好像那颗死去多年的心活过来了。
目光一寸一寸地抚摸过她的身体,萧瑜听见自己的心跳和急促的呼吸。
他不是做梦吧?还是他死在了登基前,梦里找到了这个让自己日夜思念,每每想起就悔恨不已的人。
怎么这么瘦?她的鬓角是这样梳的?她右耳侧有一处胎记吗?
萧瑜抿着唇角,努力不让自己出声,可是却克制不住用自己的双手去捧起她的面颊。
细腻如玉,隐着冬日的清冷和和少女的体温,一切都是那么真实。
他回去了?还是重来一世?
萧瑜下意识探向自己的下腹,那里没有触目惊心的伤疤。
他回来了,完完整整的回到了她的身边。
恰在此时,冬儿从惊梦中回过神来,她的眉梢拧紧,随后睁开眼睛。
她看到了眼含隐隐泪光,注视着她的萧瑜。
冬儿吓坏了,她还以为萧瑜死了,自己还做着什么感天动地的迷梦。
这下可糟了,又要挨骂了,说不定他会用这个理由把自己赶走。
本想要跪下请罪,他的手却忽然变得十分有力,将她拉向床榻。
太糟了,冬儿心想。
原来他的力气也长进了,自己这下子没办法强迫萧瑜吃饭了。
“对不起,殿下,您饶了奴婢吧,奴婢当您刚才,当您刚才睡着了……”
“冬儿,真的是你吗?”她被拉到近身处,轻浅的呼吸声扑在萧瑜的颈间。
“啊?殿下,您记得奴婢的名字啊……”
冬儿被他的举动吓得不知所措,只是听见他叫了自己的名字,心里便很开心,自己无意间示意了他好些回,他可算是明白了要叫自己的名字。
差点以为他还不知道自己叫什么呢。
“记得,当然记得,我怎么会忘呢?”
宛如脱胎换骨,重获新生,萧瑜说话都还不能连利。
“你坐下,坐这里。”
意识到自己的动作有些轻浮急躁,萧瑜放开冬儿,让她坐在床边,只是却不忍心放开她的手。
略有些磨起白边的棉袖摩擦着他的手背,揉搓着心底千丝万缕的柔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