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瑜一夜未眠,他想起从前有关母亲和他的流言蜚语,想起母亲谈起银筑时那骄傲又满怀期待的神色,想起母亲对自己的嘱托。
如果银筑他不再是从前的那个忠义侍卫,他背叛母亲也背叛了班兹族人,成为玛哈人的赘婿,萧瑜又要如何向母亲交代呢,是告诉她这个残忍的真相,还是替她结果了此人隐瞒消息,让母亲这十余年来的寄托不要落空化为泡影。
他胸臆中好一阵烦闷,不知道自己在担心什么,脑海中时常闪过梅妃的身影。
离开京城回到幽州,又从幽州千里迢迢前来异国,也不知道母亲如今在宫中如何,萧竞权若是又对她苛待该怎么办。
萧瑜不想打扰冬儿安睡,为她小心盖好被子,看着她抱紧手臂侧身熟睡的模样,心中略微踏实了一些。
萧瑜在她面颊上轻吻了一下,便起身站到窗前看向寥落的月色,可正是这一看,让萧瑜当时色变。
他和冬儿窗外的空地上站着一个人。
那人注视着二人所在的房间,不知道在那里站立了多久,萧瑜完全没有觉察到他的存在,他又好像一只鹰,深入幽邃的夜色,刹那间不见踪影。
是夜京城之中,皇宫仪元殿内一片歌舞升平之景。
前几日萧竞权将梅妃囚于偏殿中,称她染病不便见人,如今又称她痊愈,借为小公主庆贺,摆宴宴请宫妃及皇子公主,还特意命先前纪晏送来的斡卓美姬们编排了一出新的胡地舞蹈,好为梅妃演奏。
前几日被萧竞权摧残折辱,梅妃未进多少米水,也就只有萧瑜进京前来看望她让她心中稍有宽慰,后来日日思虑陈年往事,身子便继续消减下去,她强撑完这场宴席,让萧竞权心满意足,回到宜兰园时便倒在了宫门前。
她身子素来强健,不曾生过大病,就连被火灼烧的重伤都挺了过来,萧竞权听闻她昏厥,自然感到十分愧疚,可是怜惜之余,他的心中也升腾起恨意与怒火。
他知道,如今梅妃茶饭不思,以至于身子成了这样,都是因为那个人。
银筑他并不在碓拓境内,甚至有关他的消息也随风逝去一般再难捕捉,显然那群江湖浪人没有说实话。
萧竞权知道此事与梅妃无关,他不想因此迁怒于梅妃,可是只要想到银筑还活在这个世上,便一分一刻也难安眠。
而当他赶到宜兰园时,却得知了一个更为惊骇的消息,不知何时,他一直期盼的和梅妃的第二个孩子已经来到了他的身边,可是又因梅妃疏于安养,身体虚弱,故而那个孩子匆匆离开了世上。
他忽然想到,如今自己的子嗣血脉竟是如此稀薄,当年他将参与夺位的其余兄弟悉数铲除,自己七皇子与八皇子便因时疫早夭,便有流言称这是他残弑兄弟的报应。
他已至不惑之年,他是真龙天子,傲视一切,群臣黎庶在他脚下,山河日月尽在他掌握之中,可是他却子嗣凋零,日日提防着自己的宠臣,甚至是自己的亲生儿子……
他鬓角已显斑白,眼角有了皱纹,不再是从前那个意气风发的九皇子,不是那位年纪轻轻便着龙袍的帝王。
他是孤独的皇帝,如今他只感到万分疲惫。
梅妃醒后亦从太医口中得知了这个绝望的消息,那一刻她不知道是该庆幸,还是遗憾。
她固然恨萧竞权,恨不能生啖其肉,但是她从没有想过怨恨自己的孩子,她真心疼爱萧瑜,也惋惜这个没能出世的孩子。
先前梅妃一直在喝避子汤药,想来是因为被萧竞权囚于紫宸殿偏殿,不能及时服用,故而就这样意外有了一个孩子。
她不想再和萧竞权多半分牵连,可是这不代表她不怜惜自己这个可怜的孩子。
萧竞权来了,梅妃再也不想对他委婉奉承,称自己休养好身体前不想见他,让萧竞权将自己继续关在宜兰园中便是。
然而,萧竞权赶到宜兰园,只听太医说完话,竟然一时急火攻心,口吐鲜血,晕厥当场。
倒下前,他看到了帐帘后梅妃枯瘦的身影,以及她的失望与怨恨交织后空洞的眼神。
当夜,皇宫急宣四皇子睿王萧珍入宫,同时千里加急,命人将陛下病重之事告知颖王萧琳,萧竞权昏睡了一天一夜,再醒来时,他的几位皇子皇孙都守在床前。
太医说过,只要陛下苏醒,便安然无恙,这短短两日,竟不知有多少人希望萧竞权快些醒来,又有多少人希望他就此长眠。
萧竞权环望四顾周围的人,望着他们年轻的面容,忽觉自己竟是如此的苍老。
“琳儿……”
他开口便叫萧琳上前,仿佛榻前跪着的所有人都不复存在,只剩萧琳一样。
“琳儿回来了,你的腿伤可好些了?你过来坐近些,让父皇看看你怎么样了。”
萧琳踉跄起身,由旁人搀扶着来到萧竞权面前,说自己的腿伤已经无碍,虽然留下了残疾,可是若是好生安养,今后或许还能恢复。
萧竞权看到萧琳的双腿面露惭色,他已经知道,萧琳今后怕是不能正常行走了。
“你受委屈了,唉,朕也不曾想到,几次放过那薛式恶贼,竟将他们纵容至这般地步,朕不曾想到会害你至此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