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是身子硬朗如萧瑜,也难以不眠不休几日,到了第三日夜里,萧瑜终还是因心力交猝倒下,一同守在皇后病榻前的宫人太医等,也终于得了片刻喘息,众太医已然无能为力,为了免受罪责,只得相约脱去袍服,一同跪倒紫宸殿前,欲向天子请罪。
梅音今日午后自幽州入京,故入夜后萧琳便离宫回府陪伴在侧,预备明日携梅音入宫探望,只是听了萧瑜病倒的消息,便不顾不得准备,匆匆入宫。
一时见不到冬儿,梅音心中便一时难安,即便受了几日车马颠簸,也不愿再多歇息——萧琳并未向她隐瞒,这几日冬儿受了很大的苦,她的身子还没有那么娇气,怎么能让冬儿一人受苦。
先前萧琳已经将有关冬儿和萧瑜的前世之事在信中详细告知梅音,起初她亦是不信,可是这几日却也忽然想明白了许多事,她和冬儿的情谊本是这样短,若是没有冬儿,她早就是一个死人,哪里有她现在的一身荣华,她不信冬儿就会这样去了,这世上疑难杂症是有,怎偏偏找上了冬儿,她方才苦尽甘来,能和心许之人再续前缘。
虽这样想着,梅音一腔希望在见到冬儿时便被她憔悴病容浇散了。
她与冬儿分别最久,更知至今冬儿消瘦多少,又是尝尽了多少苦痛才这般憔悴,知道自己若是落泪无端惹冬儿伤心,却怎么都停不下哭泣,伸手摸她身下床褥被汗水打湿,床榻檀木被她两手生生掐出凹痕,便更是泣不成声了。
梅音伤心哭了好久,冬儿似乎也听到是她来了,强打起一些精神抬起眼,如今她连流泪的力气都没有了,想去擦梅音脸上的泪水,双手却沉坠在榻上。
“劳烦你们去多烧一些炭火,给皇后娘娘用热水擦一擦身子,为她换一身干净的衣服和被褥,快去吧,这里还有我呢!”
梅音轻轻扶起冬儿让她半靠在自己身上,这才听到冬儿对她轻声讲话,却不提自己的病困,只问梅音路上可曾休息好,不要因车马颠簸动了胎气才是。
“我一切都好,你不要说话了,如今孩子已经足了月份,没那么容易伤到的。”
“那这……这是女孩,还是小男孩?”冬儿挣扎着抬起头,说她想看看梅音腹中的小孩子,梅音拉过她冰凉的手放在自己小腹上,这些日子孩子长得很快,她的小腹上已经高高隆起了一块。
“还不知道呢,旁人都说些恭维我的话,说我一定能诞下世子,这哪里是有准的事,我还是想要个女孩。”
冬儿眨了眨眼,权当是在笑了,声音细若游丝。
“我也想要小女孩……梅音,你会好好对她吗?你一定会好好疼爱她的吧——我似乎……似乎是撑不了多久了,今后我能不能投胎到你这里,到时候你要好好对我,我喜欢吃的东西你还记得吗?”
这样的话任谁听了也觉得心痛,梅音转过头去默默流泪,良久才答:“你要好好养病,你还这么年轻,怎么会病倒不起呢?你不是心疼我吗,如果心疼我,就莫要说这些话让我伤心,你如今手里一定有了许多好宝贝,今后我的孩子满月了,你可不许吝啬,要多送她一些。”
“好,我答应……我知道你难过,我也舍不得……这些话我只对你讲,我也不想死掉,只是好像没有什么办法了,生死有命,你们不必为我难过。”
她越是这样讲,梅音心中便越是烦闷,一眼不发默默为冬儿擦洗身体,和旁人一同帮她换上了干净暖和的衣服,可只是喂她喝了些牛乳的功夫,背后便又是一片湿漉了。
冬儿喝不下牛奶,梅音只好让旁人散去同她些私话,无非是过往琐事,冬儿枕在她肩头静静听着,这些日子若是能吃了安神的药便是昏昏沉沉睡着不知白天黑夜,若是醒来便是疼痛难忍,可是冬儿依旧想要醒着,醒着的时候至少萧瑜梅音他们都在身边,可若是真的闭了眼,就只剩下她一人了。
天将微明,萧琳身前的热茶换了一壶又一壶,终于等到萧瑜苏醒,除却疲累过度,感染了些风寒,他比冬儿如今的情形要好太多。
殿中空荡刺冷,只有榻前点了一盏灯,萧瑜身上披着玄色外袍,环抱双膝坐在榻上,缩成小小的一团,没入阴影之中,望着殿外跪倒请罪的一众太医,谁也走不进他心里。
萧琳默默守在他身边,一直等到他愿意开口之时。
殿外响起了请示之声,萧琳问是什么事,内侍在外犹豫问道:“陛下,王爷赎罪,微臣斗胆请问陛下今日是否上朝?”
萧琳转头望向萧瑜,正欲替他回答,萧瑜却道:“上朝,告诉他们,今后若非是比皇后的病情更重,不得有人告假不朝。”
“是,陛下,太医院众臣们已经在外等候一夜向陛下请罪了,陛下可要令其面圣?”
“只进来一个人就好,人多了朕见着心烦。”
脚步声渐远,萧瑜目光不移,忽然笑了,似乎是对萧琳说话:“你看这一群人,宁愿在这寒风里整夜跪着,也不愿去想想办法医治好她,二哥来找我做什么?担心若是冬儿一走,我便抛下一切与她一同去了?担心我将皇位甩手与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