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见山中四面亮起蓝色幽光，而在她身前，站着一人。
不，确切来说……是亡魂。
她是阎王。
所以，只用一眼，她便看得出，眼前之人早已死去许久，而且，还是这世上最悲哀的亡魂。
这亡魂面色惨白，眼睛是黑红色的，没有一丝白色的缝隙。
有一道血泪从他左眼流出，滑过嘴角。
他身披白色披风，头戴白色斗笠，手中执杖，杖头系着硕大的铃铛。
铃铛声散在风中，一声、一声……
悠扬而凄美。
“叮——叮——”杖头的铃铛随风而起，铃铛身敲击在杖头上。
亡魂缓缓抬起斗笠下的那张脸，让言七七看清了他压得极低的唇角。
他的嘴唇是浅白色，内里的唇肉也毫无血色。
他的唇一张一合，似乎要说什么，却只是发出“嗬——哈”的呼吸声。
言七七静静地等着。
过了好半晌，他用那双黑红的眼睛，锁住了言七七，然后一个字、一个字说：“是、你……”
他说得没头没脑，但言七七却知道他在说什么。
他在说，是她破了他的术法，解脱了那些阴魂。
也是她，唤醒了他……
言七七没有轻易开口，她只是那样看着他，带着神特有的悲悯。
他的神魂之中，已无一丝生气。
这种吸收阴魂的术法，必由人来设阵。
若施此阵，此人必须献祭三魂。
但人有三魂七魄，便是三魂献祭，七魄也有生机，以魄养魂，终有再世为人之机。
可——
眼前这白衣法师，无三魂，无七魄……
如今，他只剩一股执念支撑着他，若无执念，他便会彻底消散。
她解脱了那些阴魂，阴魂离开他的法阵，他便被唤醒了。
也因无三魂七魄，所以，他与那些阴魂不同，只能在夜半之后才能出现。
且他是设阵之人，不能离开阵眼。
所以，他不会像那些阴魂一样，能肆意离开被困许久的地方。
他——是去不了竹屋的。
言七七白日里登山时，有意瞧了瞧名山的东南西北四角，按常理来说，若要施那么强大的阵，阵眼必须在对角相连的中间一点。
但这样的阵眼，又太容易被人发现，所以法师会改变法阵的形状，让其变成五角，也就是利用金木水火土的方位设阵。
“天开于子，地辟于丑，人生于寅。”
以人之三魂献祭大地，丑会之时，五行下沉，月亮的方位从五个阵角一一掠过，待十五日之后，月亮在丑时的位置，便是与阵眼相对的位置。
只是，设阵之术已过三百多年，言七七也只能大致估算一番。
不想，阵眼的位置与她猜测的，竟所差不多。
见她不答，白衣法师颤动着黑红的瞳孔，似闪过一丝难过的情绪。
但随后，他长长呼出一口气。
又似释然。
正在此时，周围枝桠颤动，落叶飘零。
在白衣法师身后，突然出现数人，皆是同样的黑红瞳孔、白衣白帽，手执法杖。
只不过，他们的杖头上没有那枚硕大的铃铛……
而他们……也都不过二十岁模样。
他们的瞳孔涣散，却尽力看向言七七，然后齐齐出声。
“你……可是后生？ ”声音粗哑。
待看到这群足有十数人之多的法师，言七七终是不能淡定了。
每一个……
每一个法师身上都再无生气，他们每个人——都没有了三魂和七魄。
她是冥间的王，看过无数悲惨的魂魄，但眼前这些亡魂，只有一种无尽的悲哀和无力的悲伤，在空中不断弥散。
那些命运悲惨的魂魄，只要来到冥间，就有再世为人的机会。
身为王，她怜惜那些魂魄，身为神，她会悲悯每一个生灵。
所以，她都会给他们投生之机，哪怕是恶魂，它们受尽惩罚之后，也可投畜生道。
但眼前这些法师，生前以除魔卫道为己任，不闻恶气，并非恶魂，可他们，却永远没有了再世为人的机会……
言七七垂下眼睫，看着脚下那抹幽蓝色的光。
那是阵法的光，亦是他们这些法师的术法之光。
头上有树枝微微颤动，偶有螽斯叫得悲鸣，蝉声变得静谧，仿佛带着某种低泣。
半晌，言七七低低“嗯”了一声。
听到她的轻声低喃，法师们那黑红的瞳孔似迸发出一丝光彩。
让那瞳孔不再如墨漆黑，不再如血般暗红。
当前的法师王打量着她，幽幽唤了一声：“后生……”
言七七抬起头。
他们说话都很费力，每次都是一个字、两个字地往出蹦。
法师王动了动僵硬的唇角，见她看过来，那张面无表情的脸，似有了一丝暖意。
然后，他缓慢地张开口，一字一句问。
“大明、还在吗？”
第21章
◎言七七的手划过最后一抹执念，那是法师王的悲鸣◎
他的声音空旷而沙哑。
一声“大明、还在吗”, 被四周的清风卷起，飘向无边的天际。
言七七静了半晌，回答他：“现在……比大明更好, 百姓更加富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