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临是个好脾气,几句话敲打下去,便会向姜离透露出一些宫里的消息。
比如官家近来身体不太好,宫里的某位妃子被人谋害了,师父让他多拿了一倍的银钱送来……诸如此类。
姜离只说让他回去替自家小主谢谢他的师父。
福临忙不迭地点头称“是”。
指哪打哪,是个极为听话的好孩子。
自那日后,小内侍一个季度来两回,除了送些生活用品,银钱之类,还总夹带着宫里时兴的糕点。
已向福临说了多次,小主不爱吃甜的,他却跟吃了秤砣铁了心似的,依旧锲而不舍地送来,最后全进了她的肚子里。
时间久了,迟钝如姜离也察觉出不对劲来。
福临送完了东西,正要回宫,见状,姜离连忙追了出去。
“福临,等等。”姜离拦住内侍,气喘吁吁道。
福临站住脚步,转身看向姜离:“姐姐,还有什么事么?”
姜离抿了抿干燥的嘴唇,眼神飘忽不定,俄尔,问出了心中所想:“你的师父是谁?”
福临眨了眨眼睛,接着受了惊吓似地往后退了一步,脸上写满了为难。
“师父……师父他不让我说。”
闻言,姜离陷入了诡异沉默之中。
良久,她点点头,道:“好,我知道了,你回去罢。”
福临:“?”
他可什么都没说啊,姜姐姐都知道什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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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肆:奉诏还京]
夏来盛暑雨滂沱,山泥遭雨水冲下,堵住了进山的道路。
姜离掐指一算,心想到了宫里送来东西的日子,可盼了几日,并没有盼来福临,倒是等来了一道懿旨。
替娘娘洗漱更衣,几人方出了庙门。
此时方云销雨霁,坑坑洼洼的地面上积满了水,只见三个太监立于石狮子旁,正侧着身子对着他们。
听见动静,为首那人转过身来,拿一对狭长的细眼,自上而下地打量着阮箬昭等人。
阮箬昭心中不安,连忙迎上前去。
这位身着赤色蟒衣、头戴一顶青真绉纱三山帽的太监,正是太后近旁的大太监——梁九功。
待一行人走近,梁九功方有了动作。
他脊背微躬,恭敬有余,然气势仍盛:“阮嫔,跪下接旨。”
闻言,几个小姑娘面面相觑,心中愈发不安起来。
阮箬昭垂下眼睫,抚裙弯膝,在泥泞的路面跪下,见状,姜离等人一齐跪下,低垂着头,静静等待旨意。
“太后懿旨:嫔妃阮氏,孝悌忠信,端赖柔嘉,吾心甚慰,今皇帝龙体抱恙,着令尔即日还京,近前侍疾,钦此。”
姜离置于膝上的手指骤然收紧,不可置信地抬起头,看向那道明黄的懿旨。
即日还京?近前侍疾?
姜离心中一惊。
她们离宫已有两年,皇帝老儿难不成遭了大病,即将归天了吧?
不不不,姜离晃了晃脑袋,仔细回忆书中关于陆生的上位史,方从模糊的记忆中理出一缕有用的信息。
陆生的确是在庆文帝薨逝、新帝上位后,才荣升为司礼监掌印太监。
可如今年岁显然对不上。
姜离倏地松了口气。
既如此,想来皇帝老儿应当还能多活几年。
正胡思乱想着,阮箬昭平静无波的声音自前头传来:“臣妾接旨。”
将懿旨递出,梁九宫直起身,颇为不耐地抬眼看了看四周,眼中闪过一丝鄙夷。
“太后忧心陛下龙体,阮嫔娘娘,既接了旨,明日便启程罢。”
阮箬昭静了片刻,轻声应道:“好。”
又交代了几句回宫事宜,梁九功便对此地不再留恋,伸手在自个儿的衣摆上掸了掸,“啧”了一声。
“山野之地,真脏。”
目送着这厮下了山,姜离一口银牙几欲咬碎。
狗眼看人的东西!
回过神来,便见阮嫔神色颓靡,失魂落魄地转身往寺门走去。
见状,几人连忙围上前去。
进了寮房,雪竹面色焦急道:“小主,这可如何是好?”
阮箬昭倚在榻上,面露疲色,揉了揉跳痛的太阳穴,叹道:“这旨意来得急,想来是陛下病重,等不得了。”
顿了顿,她自嘲似地笑道:“偷得这两年自在的时光已是极大的幸运,懿旨不得违抗,你们回去收拾收拾,明日便随我一同下山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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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离一夜未眠。
与两年前离宫那日不同,她此刻一丝兴奋也无,只有对前途无尽的忧虑,以及不甘心。
她好不容易从那高墙之中逃了出来,逃进了千里之外的齐云山,却仍躲不过皇家降下的一道圣旨。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
官家勾勾手,她们便要毕恭毕敬地匍匐回他的脚下。
只因皇权至上,她们没有拒绝的权利。
眼睁睁看着天色渐亮,姜离幽幽叹了口气,撑床坐起身来。
下了山,便见两辆马车候在山门前,将阮嫔扶上马车,姜离转过身,额前忽然有雨水落下。
俄尔,细雨织成一片雨幕,敲打着枝叶,发出“窣窣”的声响。
辇夫穿上提前准备好的蓑衣,戴上斗笠,驱赶着马车向前驶去。
车轮在泥水中滚过,溅起大片的泥点,很快便将马底染得斑驳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