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没有插话,但艾格尼丝知道她在倾听。
“简,告诉我你是怎么想的。那时候的事……那时候我和他半吊子的关系,你其实知道吧?为什么你没有阻止我?”
沉吟片刻,简轻声回答:“因为您看起来很快乐。”
艾格尼丝愕然。
简视线低垂:“当然有时候,不,更多时候……我能感受到,您同时很痛苦。但那比之前要好。我是那么认为的……”
艾格尼丝不禁摸了摸自己的脸颊。那时,她在他人眼中竟然是快乐的吗?
“但是我没有想到您会打算私奔,只有这点,我完全没想到。”
“我也没有。”
艾格尼丝和简相视而笑,随后不约而同为这一刻的坦诚感到尴尬。
为了转移话题,艾格尼丝再次看向车帘外:“已经看得见王城了。”
道旁的密林逐渐变得稀疏,大道也明显比此前的路途修缮得更平整。道路随着查特莱河流向弯折,而就在河对岸的高地之上,赫然矗立着一座伟岸的古城。远远看去,在外贴砖城墙宛如画匠在深冬灰白的自然画卷中随手挥就的一笔浓褐色,在不可思议的地方或斗折或凹凸,显然自建成以来经过多次改建增补。
而在城墙后隐隐可见的建筑物同样呈现老旧的暗色,密仄的屋檐缺乏起伏,乍看之间根本无从分辨哪里是闻名遐迩的王宫红堡,唯有城中心圣堂的巨大穹顶清晰可辨。
虽然王城似乎就在河对岸,但要真正渡河抵达,还要绕一段远路。
等到车队终于驱抵梅兹城下时,斜阳已然没入河水大半。
穿过长坡道尽头的城门,艾格尼丝感到自己陡然被扔进了色彩的国度。
深浅不一的蓝,浓郁的紫,令人想起春天的绿,还有王国象徽的猩红……狭窄街道两侧的窗口和屋顶上垂下缤纷的旗帜,张扬昭告王都人的骄傲--若非拥有足够的财力和地位,根本无从获得彩色布料必须的染料原材。
公爵夫妇的车队虽然称不上声势浩大,但也算得上可观,但王城街道上走动的市民只是驻足短暂观看,很快就失去了兴趣。
梅兹受地势所碍,从城门抵达城市另一端的宫殿也并不需要很长时间。虽然坡度徐缓,但红堡确实处于梅兹的高处,只不过已然与同样高耸的箭楼和墙体几乎融为一体。
穿过又一道门户,车队正式进入红堡。
周围的景致宛如水洗褪色,一下子丧失了城下的鲜艳活力。
车马在第二道城门后停下。艾格尼丝下车,笼着斗篷抬头,城堡角落攀附着的石怪雕像垂头俯视来客,模糊的面容更显阴森。
艾格尼丝将视线收回看向前方。理查也已然下车。他回头,似乎朝艾格尼丝的方向看了一眼,而后径自转身,与前来迎接的侍官一同向前走。
碍于艾格尼丝还有另一册书稿没有交给神殿,理查最近一直秉承着不相往来、互不打搅的原则。从布鲁格斯到梅兹,公爵夫妇之间没有交换过只言片语。
将马匹交给马童的希尔达见状咂舌,艾格尼丝却对理查的表现不以为意,慢吞吞地跟着往同一个方向走。
他们并未从红堡正门进入,似乎直接来到了生活区的入口。在那里,乌压压等了一群身着皮毛斗篷的人。
艾格尼丝走到称不上宽敞的门廊时,侍官侍女大臣的人群嚯地分开,她吓了一跳,不太情愿地在理查身侧驻足。
手执明灯的侍官开道,从长走廊的深处,现出一双人影。所到之处,人群纷纷躬身。
艾格尼丝也垂头行礼。
“别来无恙啊,理查。”自含威严的女声响起。
“感谢主父保佑,这么多年您一点都没变,殿下。”
“这善意的谎言我就收下了,”漆黑的裙裾挪到了艾格尼丝视野之中,“所以……这位就是王后的妹妹?”
艾格尼丝抬头,与王太后凯瑟琳对视。
理查的寒暄并非完全的虚辞。凯瑟琳的确保养得体,很难看出是理查的同辈。但不论是她守寡的黑色衣袍和头纱,还是锐利的眼神,都透出惯于高位的从容和傲慢。
“殿下。”艾格尼丝垂眸。
凯瑟琳王太后嗤笑,再次转向理查,同时介绍身边的人:“理查,这是梅兹大神官鲁伯特。”
“鲁伯特大人,见到您是我的荣幸。”
鲁伯特身着彰显身份的红袍,蓄有斑白薄须,举止文雅,笑容可亲地向理查伸出以多枚宝石戒指装点的右手,示意公爵亲吻接受来自大神官的祝福。
理查立刻恭敬地行吻手礼。
“愿三女神与您同在,愿主父为您指引通往光辉的道路。”鲁伯特年纪应当比王太后还要大上几岁,但声音却依旧清润动听。有了这得天独厚的嗓子,再普通的祝福祷词由他说出来便有了数倍多的说服力。
随后,鲁伯特转向艾格尼丝,微笑不改,颔首道:“幸会,艾格尼丝女士。”
这么说着,他将手收了回去。显然没有给艾格尼丝赐予同样祝福的打算。
“幸会,鲁伯特大人。”艾格尼丝微微欠身行礼,将问候语原封不动地还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