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愿您真的会这么做。”
“希尔达卿,不管我怎么做都不会威胁到自己的安全。换而言之,这在亚伦给你下达的命令范围之外。”艾格尼丝这么说着,感到一股别扭的罪恶感。她知道希尔达只是单纯地在关心她,但她无法坦然接受,只能将她们的关系放进更冷酷的框架中解读。
希尔达倒没有被冒犯,只是一耸肩:“您都因为那个家伙情绪波动到这个地步,我当然不能置之不理。而且……”她挠了挠后脑勺,为词穷苦恼,最后干脆直抒胸臆:“总之您的行事风格,我有点看不下去。这和亚伦大人的命令无关。”
希尔达原本还想说什么,忽然狡黠地弯唇。
艾格尼丝顺着她的视线回头,伊恩与另外两名骑士迎面走来。希尔达下巴一指,暗示艾格尼丝借故叫住伊恩。
“早安,艾格尼丝女士。”
“贵安,公爵夫人,看样子您这是去庇护所?”
“艾格尼丝女士。”
三名骑士来到眼前,纷纷驻足行礼。伊恩的问候尤为简练,在与艾格尼丝视线相触前便漫不经心地转头看向同伴。
“是否需要我们护送您去庇护所?”其中一人提议。
伊恩在对方肩头一拍:“你忘了?庇护所可不欢迎男人。”顿了顿,他向希尔达微微一笑:“况且,艾格尼丝女士已经有人护送了,不是吗?”
希尔达愕然挑眉,一时失语。
“多谢几位好意,我敢保证这次我不会在路上晕倒了。”艾格尼丝抛出一句稍显古怪的玩笑话。
其余两名骑士面面相觑,不知是否该配合地笑两声,更不知道该如何应答。伊恩泰然自若地插身于凝滞的尴尬气氛中,欠身后彬彬有礼道:“那么,我们就不耽搁您了。”
艾格尼丝颔首,转身前行,希尔达一耸肩后跟上。
“总觉得最近公爵夫人的气色不太好……”目送着艾格尼丝两人远去,其中一名骑士感叹。
另一人会意,长长叹息:“出了那种事也难怪。说起来,刚才换岗时弗莱德说,就在今天晨祷结束后,艾格尼丝女士和莱昂终于碰面了。”
“哦?错过这精彩场面真可惜。”伊恩兴味盎然地应了一声,便不着痕迹地转移话题,“今天街上人比前几天少了不少,城中也终于安静下来,晚上要不要去喝一杯?”
“啊,你不知道?舞会还剩下不少已经开封的好酒,虽然能用符石再保存一阵,但听说放久了味道不好,所以老瑞特干脆请求理查大人放开了好好犒劳大家,今晚见者有份。”
“还有这样的好事?”伊恩突然像是想起什么似地抬起下巴,“啊,你这么一说,菲利克斯好像和我提过,但我没放在心上。”
“哎呀哎呀,这样的好事都能听过就忘,谁让你这家伙滴酒不沾呢?”
伊恩笑笑地反问:“滴酒不沾的人会主动邀请你们去喝酒?”不等同伴应声,他又张开双臂,分别扣住两人肩头,友善地晃了晃:“再说了,如果没有一个我这样能清醒到最后的人在,谁给你们收拾烂摊子?”
“别说了,上次幸亏你在场……”
“今晚在厨房可别再发酒疯了,要拉住一头牛可真不容易。”
“不不,今晚我们一定要把你灌醉!”
伊恩继续和同伴们闲聊着,意识却如同被剑风披散的烟雾,其中一缕幽幽地抽身离开,悬在高处,百无聊赖地看着他,令他吐出的每句合宜的玩笑话都真的成了笑话。而后那另一个伊恩别过头,看向艾格尼丝离去的方向。不管是哪一个他都知道即便回头,也早已看不到她。
他不习惯当闪躲的那一方,但刚才隔了不算近的距离,与艾格尼丝对视的时刻,他几乎想要转身。
有些假面一旦剥落便难以归位。然而伊恩甚至不知道那晚倾泻出的话语,究竟是对艾格尼丝别有用心的弹劾,是披着若有似无糖衣的构陷,还是真的泄露了什么真实的心绪。
极为罕见地,伊恩无法泰然向内剖析自己。这向来是那个伊恩,那个冷冷的旁观者的工作。有趣,无聊但必要;有尝试的价值,弊大于利;投人所好,不合时宜;合理,世人所说的疯狂……做出这些游荡在黑与白之间的灰色判断比用剑劈开花枝更简单。
但他这次无法给出简明扼要的答案。不,应该说是伊恩拒绝面对结论。
如果另一个他转也过身,艾格尼丝会再次拨开他的额发,直视着他的眼睛说出“但我不能爱你”;艾格尼丝会瞪他一眼,别过头去摆弄伤寒药,而后突然俯身吻他;艾格尼丝会和他躺在秋空下的林地中央,穿过细草碰到他的手,缩回去,然后再一次勾住他的小指;艾格尼丝会满脸下一刻便会逃走的表情,兀地踮起脚用她的嘴唇碰他的唇角……
只要转身,她就在那里。
只要他先转身。
永远都是他先主动,付出更多风险更大。而后在他决定保身撤退前,她会突如其然地主动一次。
她狡猾得毫无自觉,因此性质倍加恶劣。
但这是否好过她主动向前走,留他在原地与名为过去的猛兽缠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