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斗鸾_Loeva【完结+番外】(286)

  郭钊还要再劝,曹泽民却先一步开口:“先前我叫你考虑的事,可有结论了?”郭钊脸色一变,低下头去,半晌才苍白着脸道:“二哥的想法,我也能理解,其实……师母原也不是为争权夺利,才帮助皇帝夺嫡的,原是叫皇帝误导了,以为悼仁太子害了先生,才想着将他除去,好为先生报仇。如今师母也知道真正的仇人是谁了,早已后悔,若能报复皇帝,她想必也不会在乎什么权位吧?”

  曹泽民没有吭声,他其实看得分明,也许安庆大长公主最初是这么想的,但在建文帝登基后,她受到无上礼遇,心思多少有些变了,否则后来也不会对建文帝产生了这么大的怨气,以至于对方不再顾虑她往日的功绩qíng份,直接撕破脸对他们师兄弟下毒手。若她安分地过着自己的清静日子,好生安抚底下的人,建文帝也没必要跟她一个寡妇过不去。先生留下的人手算什么?只要安分守己,不过是些小官小吏、生意人与地主,先生留下的产业又算什么?天下富商与大商号多了去了,况且安庆大长公主在先生死后已经处理了大批店铺,皇帝广有天下,还怕那几处铺子田庄么?不过是因为他们这一门的势力渐渐坐大,加上又有先生遇刺那一桩公案,才引起了建文帝心生忌惮罢了。

  曹泽民再次抬眼看向师弟,心中明了,对方的选择,就意味着同门中大部分人的意向,若是连这个师弟都无法说服,他索xing回德庆去继续当军户得了。

  郭钊见曹泽民迟迟没有吭声,张张嘴,叹了口气:“我知道了。其实……师母如今真的过得很不好,她被皇帝暗中软禁在覆舟山上,对外说是为亡夫祈福清修,实际上只能带着两个宫里出来的亲信侍女住在一个小院子里,日日抄写佛经,还有几个老尼姑看守着,院子四周俱有禁军把守,别说见我们这些弟子,连公主府的管事也没法送几件冬衣进去。我们好不容易买通一个禁军往里递了消息,只知道去年冬天师母冷得不敢出门,屋里的炭盆烧的都是粗炭,味儿不好,烟又重,她旧年的咳疾又犯了几回。宫里隔几天就会派人出来验看她抄写的佛经,若少抄些许,又或是抄得略歪些,那奴婢便要数落她半日。可怜师母,本是太祖嫡出,乃皇家金枝玉叶,几时受过这样的委屈?我也不敢奢望什么,只盼着有朝一日,能将师母接出来,仍旧像过去那样,住在山下的公主府中荣养,也就尽够了。”

  曹泽民领会了他话中的含义:“大长公主殿下乃是我等师母,只要我们还活着,自然有责任要荣养她。况且师母这些年受尽苦难,也不适合再为俗事cao心了。”

  郭钊松了口气,师兄弟俩对望一眼,相互轻轻点头,已经达成了共识。

  郭钊便问:“二哥对我们日后行事有何看法?如今皇帝与冯家起了嫌隙,北平不稳,连西北与辽东也被卷了进去,偏冯兆东在西南带着大军剿灭安南逆臣,明明已经稳住了局势,却还拖着不肯回京复命,甚至还狮子大开口,从两广征调大批粮食,我瞧着,总觉得他似乎有了不臣之心。接下来,咱们要不要趁机搅一搅混水?好叫皇帝多吃些苦头。”

  曹泽民却道:“且不忙着搅和,咱们先联系了流落各地的师兄弟再说,若有法子将他们神不知鬼不觉地救出来最好,连咱们手底下的产业,也要收拢收拢,把那些无关紧要的先收了,等事qíng过后再重新开起来。如今我们人手太散了,想要做什么也不方便。”

  郭钊听出了几分意思,有些激动:“二哥,你终于想通了?!不再反对我们拉皇帝下来了?!”

  曹泽民苦笑:“我原想着,若能终身在德庆那地方为百姓做点实事,也算是偿还了我的罪过,只可惜,无论是那里的汉人还是瑶民,教化有州同柳信文,脱贫有茂升元与章家,能做的事都有人做了,我却什么都没gān成,实在惭愧得很。我也想明白了,若是我还有点能力,能为大明百姓做点什么,又何必吝身?至不济,也不过是抛却这副臭皮囊罢了。”

  “二哥!”郭钊红了眼圈,“不会的,你不会失败的!”

  曹泽民淡淡一笑,扯开了话题:“你手下若还有得力的人,叫他们多多打听北平的消息吧。”

  郭钊一愣,抹了一把脸,眼中露出疑问:“燕王?二哥看好他?可他是太祖的孙子,先帝之侄,血缘怕是远了些。”

  “谁说他一定要坐上那把椅子?”曹泽民低咳几声,往后躺倒,“如今他有兵有粮,也有名望,又与皇帝成水火之势,若真有反心,先帝诸子中,也不是没有可作傀儡之人。咱们且看他如何行事,到了适当的时候,加一把火就好……”

  德庆,九市镇外的村子。

  章敞探头往自家院子里张望几眼,见院中无人,暗暗松了口气,便放轻了手脚往里漫步,没想到才走了几步,就看见老父亲拄着拐杖出现在堂屋门前,身后跟着自己的妻子陈氏,脸不由得一红,停下了脚步,讪讪叫了声:“父亲。”

  “你还知道我是你父亲?!”章寂的脸瞬间涨红,火冒三丈,“你给我说清楚!那押送军粮的差事是怎么回事?!”

  章敞咬咬牙,道:“这是知州大人分派下来的,儿子也无法回绝。原是他想要将二嫂的案子压后审理,又怕我们家不满,日后二哥回来,会迁怒于他,因此便拿科举资格来jiāo换,让我们别跟他计较。那科举资格本是儿子该得的,他既然松了口,儿子也没理由不接受啊!”

  章寂啐他一口:“你当我不知道么?知州原本不过是安排你将学宫里积年陈旧的典籍整理一番,那都是几十年上百年的旧书了,积了一尺灰,又不是什么珍本,谁耐烦整理它?你花点时间整一整就能捞个功劳回来,还卖了学宫的好,叫人家学官与学生们都能念你的qíng,明年应童生试就更轻省了。可你却偏偏推了这么一个上好的差事,非要押送军粮去安南边境,明天就出发了,你还不肯向我开口,你到底打着什么主意?!”

  章敞这才知道父亲已经知道所有事了,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的,支唔半日也说不出话来。

  章寂看着他的模样,忽然觉得疲倦万分,叹了口气:“我知道你在想什么,自打小马掌柜捎了北边的消息来,你就一直坐立不安,你二哥在前线,一时半会儿不会有事,你也心动了吧?想着此时若找个理由避出去,即便朝廷派人来拿我们,你也有机会逃脱。可你有没有想过我们?!要是你走了,家里只剩下老弱妇孺,遇上事qíng连个出面的人都没有,你也走得安心?!”

  章敞在父亲面前跪下了,讷讷地道:“儿子不是这么想的,只是觉得二嫂的事,无论如何也该告诉二哥一声……”

  章寂无力地摆摆手:“罢了,不必再说,你是我儿子,既有望逃脱,我也不会硬要留你下来,你去吧,临行前不必来见我。”说罢扭过头去,不肯看他。

  章敞有些急了,却不知该如何求他原谅,忍不住看了陈氏一眼,想让她帮着说说好话。但陈氏却沉着脸,冷声问:“相公,我想问你,你向知州大人讨这个押军粮的差事时,是怎么说的?你为何要将茂升元的存粮献上去?那是陈家的粮食,与你何gān?!”

  章敞脸色一变:“你这是做什么?我也是为了我们家好,横竖都是要献到军前的,在哪里献不是一样?”

  陈氏闭了闭眼睛,自嘲地笑笑,转身跪倒在章寂面前:“儿媳不孝,请公公做主,儿媳……要与相公和离!”

  第五十一章和离

  陈氏此言一出,众人都惊呆了。章敞首先反应过来,气得跳了起来,手指着妻子大骂:“你在胡言乱语些什么?!”

  陈氏惨笑:“我不是胡言乱语,这是真心话。自打流放南下,我自问一直尽了为人妻、为人媳的责任,即便娘家亲人劝我离开,我也不肯应承,无他,不过是坚信女子出嫁当从一而终罢了,因此,无论你如何待我,我都忍了。然而,父母亲人心疼我,一再倾全家之力助我、接济我,无论是人力、财力、物力,都毫不吝惜,甚至连累了叔伯兄弟们的前程,也毫无怨言。我心中愧疚,却从来没想过要弃丈夫爱女而去,还觉得这才是我的本份。只求有朝一日上天垂怜,叫我们家人能过上安定的日子,我再尽我所能去报答关心爱护我的亲人。”

  章敞跺脚道:“谁不许你报答他们了?你当我是那等知恩不图报的么?等将来我们家东山再起了,别说一点子钱财,还他们几个功名官位又算得了什么?!”

  陈氏抬头盯着他,眼圈发红:“我只怕我的亲人等不到那一日了!四年来,我厚着脸皮,明知道娘家人受我拖累,还时时向他们求助,他们也不曾有过半分推托,处处为我们一家着想。为了章家,陈家有什么没做过?银子花得象流水似的,砍头的风险也冒了,几时有过怨言?!为着是章家姻亲,我叔伯兄弟们的仕途受阻,被迫回乡读书,也没阻拦过我父亲接济亲家。如今好不容易借着献军粮之事,陈家在官府中得了好名声,广东布政使司的左布政使大人写了荐书,向他几位同年推荐我两个堂兄去做学官,眼看着陈家又有了希望。为了回报左布政使的好意,茂升元总号答应了要调集二十万石秋粮,年底前jiāo付,各地分号都在尽全力施为。德庆分号这三万石,是马贵费尽心思筹措来的,只等总号那边的粮食从水路运经德庆,就要一起送去广西。而你……嘴皮子一碰,就要献上这三万石秋粮,毁了陈家辛苦筹谋的大计,还有脸面质问我?!我这个不孝女儿,已经带累亲人良多,若再忍让下去,几时是个头?只怕陈家被我拖垮了,还没等到你能回报的那一天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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