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表妹难为/玉貌绮年_朱砂【完结】(303)

  绮年微微欠身,低声道:“父王,王妃所言不无道理。虽说秀书是这样讲的,但事实如何,亦不能只听她一面之词。儿媳想,这胎记之事传出来,三弟贴身伺候的丫鬟小厮们颇有嫌疑。再者,秀书从来都是被儿媳拘在针线房里不许出门的,近来却有宫嬷嬷屡次借王妃名义叫了秀书出节气居——儿媳浅见,若不是宫嬷嬷,秀书哪里有机会与人私通,今日也就不必断这门官司了。”

  “把两个嬷嬷立刻送回大长公主府上去,就说郡王府自有人使,不消大长公主忧心!”昀郡王自不愿秀书肚里那个孩子当真就算到了赵燕平头上,那便只能借着绮年递来的这个台阶往下走,找替罪羊了,“将贴身伺候的丫鬟小厮们全部换了,我亲自给他挑人。搬到外头书房去住,不许他再进内院!”

  “王爷!”秦王妃顾不得再保持端庄的形象,猛地站起身来大喊,“平儿是我的儿子,难道王爷不许我见他!”

  “没有不许你见他。”昀郡王当着儿子儿媳的面不想呵斥秦王妃,但他心里实在是失望的。赵燕平自小聪明,读书颇有章法,与多病的长子和好武的次子都不同。虽说他本人也好武不好文,但毕竟历朝都是文重武轻,好文显然更有前途。

  当初他还极为欣慰地想过:长子多病却能袭爵,次子从武,幼子从文,凭着各人的本事,再加上郡王府的扶助,将来三子皆有出处,再加上姻亲友眷,郡王府的地位也就更稳固,他这个做父亲的也就安心了。谁能想到小儿子竟到了如今这地步呢?

  “秀书与人私通还攀诬主子,打三十板子撵到庄子上去!”昀郡王看绮年一眼,“此等事不必张扬,在你院子里处置了便是。本是该打死的,权当为你肚里孩儿积些yīn德罢。”

  “是。”绮年起身,“儿媳告退。”三十板子足够把胎儿打下来,既然没了胎,那赵燕平的事自然也就掩过去了。将来往庄子上一发,有的是凶悍的婆子看守着,又是做粗活,秀书那样娇弱的人怎么吃得起那个苦,估摸着也活不过几年了。

  看着长子长媳出去,昀郡王屏退众人,这才对秦王妃发起怒来:“叫平儿好生读书,他都读出了些什么!若说身边也有通房丫头,怎么偏要偷偷摸摸着来!”他是个重规矩的人,也是十六岁上父母给了通房识了人事,此后按部就班,除了当年拖到二十几岁仍不肯成亲那事儿之外,此生不曾做过不合规矩的事,尤其是男女之事上,最恨这等偷jī摸狗的行为。

  从前赵燕恒曾出入过花街柳巷,他虽皱眉,却也视之为寻常风流,不是什么好名头,但世家子弟也多有如此,无伤大雅。唯赵燕恒酒后与紫菀之事颇令他恼火,也是因紫菀是父母之婢的缘故,这yínrǔ父婢却是逾矩的事。如今赵燕平沾惹的更是兄长院子里的婢女,这名声着实的不好,焉能不怒?

  秦王妃掩面大哭道:“王爷就这样的不信自己儿子?都是你的骨ròu,何以世子说的话你就信了,平儿你便不信?王爷怎就不疑心是有人教唆了这贱婢来勾引攀诬平儿的?怎就不疑心是这贱婢自己与家中小厮私通,来栽赃主子的!”

  “我只问你一句话。”昀郡王面色yīn沉,“秀书本被周氏拘在节气居从来不许出来,你为何将她屡次唤到丹园来?你若不叫她来,她有何借口攀诬平儿!你当我不知道你唤这丫头出来是为了什么?”

  秦王妃噎住了无话可说,只能假哭道:“我不过瞧着她画的花样子不错罢了……”她屡次将秀书弄出来,原是为了做个障眼法儿,好让宫嬷嬷去挑拨采芝。可没想到秀书就这样的大胆和有本事,竟就勾上了赵燕平!也怪自己平日里为着让赵燕平上进,在他身边放的丫鬟都是老老实实的,虽生得也不错,却不抵秀书的娇娆妖媚,果然吃了亏。

  昀郡王冷冷地看了她一会儿,沉声道:“你好生在丹园里养着罢,别的事不要cao心了。平儿那里,从前我想着书院里有好先生,有同窗,自然相互督促着上进也就是了,如今看着竟是不然!须得我亲自盯着才成——”忍不住补了一句,“和儿在他这个年纪,何曾要人如此费心?学武的人夏练三九冬练三伏,从不必人催促!”

  秦王妃气得发昏,只是无话可驳。赵燕和确实是自幼就勤奋,尤其在两个嫡出的兄弟之间,他身份最低,故而更要用功,昀郡王心里其实是喜欢他的,若不是庶出,只怕还更要看重。且儿子们论嫡庶又不如女儿那般讲究,有出息的庶子不过是分家产时吃点亏,将来的前程却是没大妨碍的。

  眼见昀郡王说完了话就拂袖而去,秦王妃不由得悲从中来,跌坐在椅中只是流泪。魏紫不敢说话,悄悄叫人送热水和帕子过来,自己安慰秦王妃道:“王爷也是为要三少爷好的缘故,盼着他成材。只要三少爷日后好生读书,一个贱婢算得了什么,过几日也就忘记了。”

  秦王妃流泪道:“他听了世子的话就疑定了平儿,分明已是不信我们娘儿两个了。”若失去了昀郡王的倚重和信任,她还能做什么?

  魏紫少不得温言抚慰宽解一番。秦王妃好歹收了泪道:“王爷去了哪里?”魏紫忙叫丫头去打听,半晌回来道,昀郡王打发走了两个嬷嬷,每人好歹还赏了二十两银子,又将赵燕平身边的两个大丫鬟和两个小厮处罚了,此时去了荷园。

  魏紫松了口气,忙道:“王妃听听,王爷还是全了两个嬷嬷的体面,可见王爷心里还是惦记着王妃的。”

  秦王妃冷笑道:“他哪里是惦记我,是惦记姐——”说到这里猛然停下,想了想道,“你去把我箱子里那套杏huáng色袄子和玉色裙子捡出来,再找出匣子里那套六支的象牙桅子花簪子来。若是王爷晚上没有宿在荷园,就叫厨房炖些汤羹——不,备下材料,我亲自去瞧着炖才好,叫厨房备上新鲜鲫鱼和羊ròu。”

  魏紫听这意思是要演书房送汤的戏了,忙应着,又不免有些疑惑:“那袄子王妃长久没穿过了,只入秋时晒过一回,且如今天气——似是单薄了些……”

  秦王妃摆手道:“加件厚氅子也就是了,书房难道没有炭盆的不成?你且去拿来。”魏紫不敢多说,忙去寻了来,心中却颇为疑惑:这袄子的杏huáng色显是年轻姑娘穿的颜色,且秦王妃打小爱红,如今年纪长了也爱穿深红、紫红、檀色等颜色,并不喜huáng色,如何今日又特特的要穿这件呢?想来里头毕竟有个缘故,只是她年纪轻,随着秦王妃的时日还不算极久,不知道罢了。

  一时衣饰都拿到眼前来,秦王妃打发了人出去,自己瞧着衣裳发怔。这颜色,她不过是十三岁时穿过一次,十八岁时又穿过一次罢了。杏huáng的暗花锦缎jiāo领袄子,绣着淡紫色的藤萝花儿——其实她不爱藤萝花,她最爱的是牡丹,尤其是正红色的牡丹;爱藤萝的、在自己院子里也种满藤萝的,是她那位十八岁就早夭了的庶姐。

  有些事qíng秦王妃是不知道的。关于她的那位庶姐,因比她大了整整八岁,在她印象里就只有一个安静纤细的身影了。她也不知道当年十八岁尚是世子的昀郡王初到东阳侯府时,见到她那位时年十四岁的庶姐是个什么qíng景。她只知道庶姐十五岁定亲,十六岁未嫁而夫亡,守了两年望门寡,之后郁郁而终——一个庶出的侯府女儿,便是嫁一百次,也嫁不到郡王府的世子。

  秦王妃大约能猜到些东西,只是不愿深想。十三岁那年夏天,宫里赏了几匹杏huáng色薄绫,针线上给她做了一件衫子,配着月白色绣淡紫菱角花的裙子。她虽不爱杏huáng色,但既是宫里赏下来的,只有嫡小姐才能有的,自然还是要穿——那是身份的标志。

  就是那一天,刚刚成亲的昀郡王世子来东阳侯府走动,二十有五的青年人据说是刚从军中回来,穿一身檀色袍子,上头织着隐隐的淡金暗花,肤色黝黑,一双眼眸看向她的时候目光炯炯。而她就站在花丛里头,手里还捧着刚刚折下来的几朵鲜花。

  大概是过了数年之后,秦王妃才知道了她的庶姐也曾在七年前站在花园中,虽然不是那个位置也不是那个季节,却是一样的穿着杏huáng色袄子,手里捧了一枝刚折下来的梅花……似乎就从那天起,她虽不爱杏huáng色,却时常的让针线上做一件半件杏huáng色的衣裳。尤其是十八岁那年,守满妻孝的昀郡王再次踏入东阳侯府,看见的就是一个穿着杏huáng小袄,象牙白裙子上绣满紫藤花的女子,站在一块湖石之下,手里捏着团扇看蝴蝶飞……

  “王妃——”魏紫从外头进来,发现秦王妃一直就那么动也不动地坐着,足有盏茶时分了,不由得低唤,“王爷在荷园用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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