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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门客的自我修养_天如玉【完结】(106)

  “怎么会这样……”她怔忪着,仿佛成了一尊泥塑,“却狐呢?”

  赵重骄白着脸,没有作答,眼神飘远,毫无着落。

  他得知易姜入秦的消息时起便已暗中等在路上见过她几次,由此发现了那个与他身形极其相似的义渠男子。

  多好的机会,只要能代替他,就有机会复仇

  他一直隐忍着,直到却狐参加攻韩战事,他也跟去了战场。战场危险,恐怕一去不回,他特地又去见了一回易姜,却险些被她追到。

  这些年东奔西走,他早已不是当年的赵重骄,心xing也大不相同。他也希望能坐在她面前,与她正大光明的相认,叙一叙这些年的经历,也许还希望能取代公西吾照顾她,但他始终放不下。

  每日闭眼,脑中全是过去,年少时的荣华富贵,母后的爱护,无忧无虑的时光,有时却是那被坑杀的四十万俘虏的哀嚎。

  他觉得曾经的锦衣玉食是上天给他的责任,过往享受了多少,如今就要回报多少。他无法安然地做个平民,听到赵国口音都会觉得战栗。不复仇难以平息心中的不安。

  这幅容貌和嗓音是母后给的,为了赵国大可以舍弃,也不枉费母后这一生为赵国劳心劳力。

  如今秦国四十万大军被他设计所杀,保住了赵国,也将当年的凶手白起拖下了水,总算是报仇雪恨了。

  他抬眼看着易姜,她的眼中已经蓄满泪水,他想抬手为她拭去,一动才想起自己身在何处,手还被缚着。

  “好好活着不好吗?”她眼里的泪水终于流了出来,落在他的衣摆上。

  他的笑有些恍惚:“赵重骄早就死了,如今活着的我只有复仇一个目的。我本也可以逃走,但大仇已报,这条命也无所谓了,只剩一个心愿未了,还是得回来见你。”

  他倾了倾身,凑到易姜耳边低低说了句:“对不住。”

  他欠她一句道歉,曾经山中告别时就说过,只要活着,一定会回来找她,这句话会留到那时候再说。

  易姜僵着身子,说不出话来。多年未见,再见竟已是诀别。

  日头渐高,上方的内侍大概觉出些异样来,已经无法再等下去,命人来催请了几次,相国始终没有回应,他只好命令左右好生将她扶走,一面背过身去,不敢见血。

  易姜被架着离去时,侩子手上前为赵重骄四肢套上绳索,尽头五匹快马不安地踏着蹄子。她陡然惊惧,想要扑上去却被左右紧紧拉住。

  赵重骄的发髻被打散,抬眼朝她看过来,微微笑了笑,双唇轻启,道了一声永别。

  “慢……”易姜的阻止尚在口中,马嘶已起,她被左右遮住视线qiáng拉着后退,只看见自己脚下鲜血喷溅过来,沾上了她雪白的衣摆。

  百姓欢呼四起,她却止不住浑身哆嗦起来,踉跄跪地,眼中铺天盖地的血红,再不见其他。

  ☆、第90章修养八九

  易姜病了,病得厉害。

  在法场上她就晕了过去,东郭淮手忙脚乱地将她送回府中,大夫说是被惊到了,责怪他不该带相国去那种血腥的地方。

  东郭淮从不是个多话的人,主公说什么他便做什么,听了大夫的话不免后悔,早知如此就该劝说一下的。

  息嫦唉声叹气,她虽然不太喜欢却狐的一些行事方法,但他这个人还是不错的,何况看起来还总有几分长安君的影子。她私心里记挂着长安君,难免对却狐有点移qíng心理。可如今却狐犯了叛国罪,还被车裂示众,一个朝夕相处的人就这么没了,怎能不叫人惋惜。再看看易姜,心qíng愈发抑郁。

  相国府登时笼了层愁云,下人们走路的脚步都轻了许多,生怕惊动了病倒的相国。

  不只是她病了,失了宠信的白起也抑郁而病,禁足于府中缠绵病榻。

  四十万秦军对秦国而言虽然不至于动摇根本,但这是jīng锐之师。往小了说这四十万秦军折损会使秦国暂时无法再扩张疆域,先前在韩国战事上占领的上风也dàng然无存,今后可能还要看一看齐国的眼色才能行事;往大了说就是阻碍了秦国的帝业,原先秦国造就的领头局势立时倾向于平衡,甚至翻转也有可能。

  秦王这一生一直在追求帝业,用尽了一切手段希望能完成这项伟业,却在关键时刻毁在了一个不知轻重的毛头小子手里。

  他越想就越不甘心,越不甘心就越忍不住想,心胸中气闷难去,日日吐血,沉疴痼疾,雪上加霜,眼看着就到了弥留之际。

  秦王病重,赵国战场上的秦军只好撤兵。

  邯郸像是个风烛残年的老人,拖着浑身病伤的躯体,在死亡关头转了一圈又活了过来,苟延残喘。然而赵国以西的十数座城池尽数被秦国侵占,已成事实。

  齐国因为在燕国有战事,也没有趁机出兵赵国。这块地方成了分水岭,划分出当今天下格局,魏楚南北分割,齐秦东西遥望,到底谁能笑到最后,又成了难以琢磨的问题。

  秋雨一阵一阵地落下,易姜的病却不见好,她像是被魇住了,经常梦到法场上遍地的鲜血。

  赵重骄的身影浮浮沉沉,他乱发脾气的模样,伏在赵太后膝上乖巧的模样,说要复仇时决绝的模样……全都在记忆里渐渐模糊,到处都是血,怎么也逃不开……

  大臣们因为忙着早晚入宫探视秦王,也没几个人在意相国生病的事,只当她是因为失了却狐这个心爱的男宠而伤怀罢了。

  往后几日天气晴朗起来,大约有些帮助,易姜忽而清醒了许多。

  息嫦原本每日都要喂她吃药吃饭,今日一进门就见她自己坐了起来,连忙上前喊了几声“谢天谢地”。

  易姜瘦了一圈,眼下青灰,脸也白寥寥的,有气无力地问她:“尸首如何了?”

  息嫦愣了愣才反应过来她是在问却狐的事,叹息道:“叛国罪是要警示百姓的,自然要示众了。”

  易姜的脸又白了一分,披衣下chuáng,让她叫东郭淮来。

  东郭淮匆匆而来,见她好转,松了口气。

  易姜支开息嫦,招手唤他近前,低声将事qíng告知他。

  东郭淮大惊失色,谨慎地压低声音:“主公所言当真?若死的是长安君,那却狐人在何处?”

  易姜摇头:“所以你暗中安排些人找找看,尽人事听天命吧。”

  东郭淮好歹也是在宫中禁卫里待过的,什么样的事没见过,但这种事qíng还是叫他心惊。依他来看,此事不抱希望,长安君为了复仇对自己都这么狠,何况是旁人,却狐必然凶多吉少。

  易姜倚在案后,双眼有些出神:“不知道我上疏秦王,能不能得到其恩准,允许我收殓其尸。”

  东郭淮摇头:“主公有所不知,您病着这段时间里,秦王也病的不轻,倘若再用此事去刺激他,只怕不仅做不到,您还会和白起一样被连累。”

  易姜眼光黯淡下去,支住额头,摆摆手叫他出去。

  他们唤着她主公,可那个死了的人也曾是她的主公啊,她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丧命,竟然连为他收尸都做不到。

  倘若当初在山中能阻止他该多好,也许能将他的念头扭转过来,他一直那么死犟,难免会钻牛角尖,倘若……

  她感觉气力不支,又躺回了chuáng上。窗外风过斜阳,云微天淡,凉意一丝丝地钻进来,似乎要入冬了。

  没过几天,果然天气转寒,有了冬日的气息。

  东郭淮脚步急促地进了房内,易姜正倚在息嫦肩头喝药,他立着等候,一面搓了搓冰凉的手指,似乎有些按捺不住。

  易姜喝完了药,抬眼看他:“怎么了?”

  他近前一步:“主公,却狐的尸身已经收殓入棺,就停在府内,要如何处置?”

  易姜诧异地坐直身子:“怎么做到的?”

  “齐王忽然要了他的尸身去,说是要警示国内叛贼,秦王不好拂了齐国颜面,答应了。”

  易姜眼神缓缓动了动,心中澄澈:“不是齐王做的,是我师兄。”

  要是以往,秦国大可以不理会齐国这个要求,可如今遭受重创,也不得不卖齐国面子了。

  她对东郭淮道:“你走一趟,送棺椁入齐,带上我的书信,jiāo给我师兄。”

  东郭淮抱拳称是,请她写信。

  所幸这时候还未落下大雪,渭水也尚未结冰,道路行走不算艰难。

  公西吾接到易姜的信时,临淄已经开始落雪,东郭淮人就在院内候着消息。

  其实他原本并不知道那是长安君,以为就是却狐。只是得知易姜因为他的死而生了病,不想她继续伤怀,便自作主张为其收殓了尸首,让她好受些。

  他负手立在窗边,想起当日易姜的话,一个自称冷血无qíng的人,又怎么会如此尽心尽责地料理故主的身后事,说到底还是重qíng的。如今为了此事,她竟然还低头求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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