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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人镜_赵十一月【完结+番外】(43)

  感觉到萧远几乎立刻僵住的身体,裴赫的声音越发的轻了,他仿佛耳语一般的和萧远说话:“阿远,你听我说......”自来松江,他第一次这样称呼萧远,游离的声线仿佛被阳光照得没了起伏,平静之中自有一分峥嵘,“你若是真的厌恶活在刀尖之下,那就去试着握住那把刀。还记得孟子里那句话吗?”

  萧远默然点了点头却没应声。

  还是裴赫把那话接了下去:“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智,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xing,增益其所不能。”他眼瞳在背光的地方看上去仿佛是深黑的,语气近乎冷漠,意味深长的道,“你要把目光放得远一些。”

  就像是有什么东西重重的压下来,萧远的肩头僵了一僵,好一会儿才缓缓的松了下去。他被裴赫揽到怀中,身形清瘦,分明就是一个还未长成的男孩。

  花开二朵,各表一枝。此时天边的炽日才稍稍滑下了一点,天边的白云被照得红艳艳的,再过不久就是用午膳了。而京中的东宫人声寂寂,太医进进出出,宫人满面肃然,正准备给刚刚醒来的太子送药。

  圣人坐在chuáng头,看着太子那消瘦的面庞,来回细细的看着。看着看着,她眼眶微微红了红,声音也qíng不自禁的低了下去:“我儿今日可是好些了?”

  官家也在一边,才下朝不久,连朝服都还未换下,现下亦是满面关切看着萧天佑:“昨夜睡得可好。”

  萧天佑肌肤苍白如纸,光线下面几乎可以看见下面青色的血管。可是即使如此,现在的他整个人也依旧如同一副泼墨绘出的江山图,有一种秀美壮丽。看着他,便仿佛是看着那世间至美之物一点一点的消散开来,乃是不能言语的痛苦。

  “劳爹爹和娘挂心了,”他低头咳嗽了一下,面色泛起cháo红,好一会儿才缓了声气,语声轻的仿佛每一个声节都是在呼吸,“比昨日是好多了......”

  当下便有宫人上来替萧天佑喂茶润喉。

  圣人瞧着心酸,拿着帕子替他擦了擦面上的冷汗,又伸手替他捏了捏被子,看着儿子边上那瘦的几可见骨的手臂,忍不住垂下泪来:“你自来只说好话安慰人,却不知道你爹你娘看着多难受......”她xing子qiáng硬,只是对着儿子却少有硬起来的时候,好不容易止住泣声,柔声和他道,“赐婚的旨意已经下了,也好叫你和宝仪安心。”

  萧天佑再早熟也不过才十二,本不该怎么早论亲。只是这事一是郑宝仪已经及笄又已是下了决心,二也是圣人和官家实在病急乱投医,想着冲一冲喜气。

  萧天佑垂了头,细长的睫毛幽幽的垂下来,一根一根的,那样的黑更加衬出了面色的苍白。他沉默了许久才低低道:“这事再等一等吧,宝仪年纪还小,日后若是后悔了,那便是我害了她......”

  这话便如同一根针扎在人心上,只把圣人一颗心戳到鲜血淋漓。圣人又苦又痛,抬眼看着他,硬着声音道:“你既然不放心她,那就好好把病养好。为了宝仪,也为了你爹你娘。哪里能说这些丧气话?!”

  官家听着话音不对,连忙上前拉了拉圣人,将她拉到自己怀里,抚了抚脊背:“好啦,好好说话!你自己心里难受,怎么拿二郎撒气。这又不是二郎自己要生病的。”

  正好外头送了药来,官家便让宫人上前喂药,自己拉着圣人去偏殿安慰。

  萧天佑接过药碗却不喝药,只是垂眼端详着褐色药水上自己的投影。

  他这一生,出身尊贵,父慈母爱,天资出众,周岁便封太子。仿佛再没有不如意的。只是,上天给他的时间太短了。

  既不能报父母生养之恩,亦不能护着喜爱之人长大,更不能亲眼去看那大越壮丽山河。

  所有的一切,都只能留给那个远在松江的兄长了......

  ☆、41

  早起的鸟儿有虫吃,沈采薇深谙此理,所以一大早就坐了家里的马车来天一楼找琴谱了。

  “十九八七六......”沈采薇认真数了一下书架的顺序,然后才从记忆里的地方把琴谱给挑了出来。

  她本是担心自己随手藏下的琴谱提前被人发现,惹出事来。此时粗粗一看,果然还在那个书架上,不由悄悄松了口气。只是不知为什么,和记忆里面的比起来,这琴谱的位置仿佛也有些变动?

  这么一点儿的疑惑就像是滑落叶尖的露水,在沈采薇的心头一掠而过,转瞬即逝。她侧头左右瞧了瞧,悄悄的伸手摊开那本琴谱,打算重新看看自己当初的“事故遗留杰作”。

  只是,书页一翻开开,里头那裁的小小的书签就顺势掉了出来。

  沈采薇就像是活见鬼了似的瞪着那忽然冒出来的书签,险些呆住了——这是哪里来的?难不成有人已经发现了这琴谱?那为什么琴谱还是放在这里?

  她感觉到自己砰砰乱跳的心脏,有一种做坏事被人当场抓住的感觉,差点懵了。好在,她自来心志坚定,很快就回过神来——这琴谱的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她本也是打算要去认错赔书的,只要自己心正倒也不怕他人如何作怪。

  沈采薇这样一想,果然心定下来,镇静的俯身从地上捡起那书签,从容冷静的低头去瞧那上面的字迹。没想到的却是,上面写的是她写了一小段的曲子和那无名之人的建议。

  她这些日子一直烦着曲子的事,几乎快要走火入魔了。此时见到这书签上被改了一点的曲子,微微一怔,有一种说不出的惊讶。这种感觉,就仿佛有什么芦苇尖端在心尖上轻轻擦过,细碎的穗子叫整颗心都痒了起来,偏偏还正是戳了了痒处。沈采薇都不由见猎心喜,迫不及待的拿着书签和琴谱走到边上的红木书案前,慢慢的看了起来,不知不觉,她一时间竟是看得入神了。

  沈采薇认真看过书签上的提点和建议,心里那原先还模糊的曲子仿佛一下子活了过来,轮廓清晰,几乎立刻就要跃然纸上。

  她看到上面那句“风chuī古木晴天雨,月照平沙夏夜霜”,忽有小感——她本想写夏风,此时想来或许夏夜更适合入她之曲。

  沈采薇并不急着下笔,反而阖上眼认真心里想着夏夜和曲子,心静如水,静静的沉浸在自己的想象之中。

  寂静深夜,骤雨初停。夏风拂过那匆匆古木,树梢上残留的雨水顺着树枝和树叶滑落,滴答滴答的,湿了棕色的土壤,边上的溪流仿佛被染成了银色,从树林边上悄然流过。银色月光就像是溪流一样,静静的流淌在空气里,把暗夜照得温柔起来,有一种纤毫毕现的美态。当月光照在刚刚下过小雨的丛林上,仿佛有一颗一颗的珍珠在糙丛里滚动,幽微中闪着光。这样的时候,本来夏夜应有的烦闷、燥热,仿佛都被那一点清凉的风给chuī走了。

  美景如画,皆如qíng语,皆可入曲。

  沈采薇不自觉的抽出一根毛笔,忍住咬笔杆的冲动,为难的咬了咬唇——这是前世带了的破习惯了。记得前世沈采薇的经纪人就曾经因为她的学渣属xing骂她是“小时候铅笔咬多了,脑子坏了”,结果到了这里,一紧张还是想要咬笔杆,为了形象却只能咬嘴唇了。

  她心里估摸有了个影子,便不再犹豫,把自己想好的曲子流利的写了下来。比起初时那因为一点灵感而随手写下的一小段曲子,这一回的曲子显然更像是一整首曲子,从头到尾,轮廓完整清晰,脉络分明。只要事后稍作修改,想来便无大碍了。

  等收了笔,墨迹还未gān,沈采薇已然轻轻扬唇,认真的端详了一下自己新作成的曲子。微风从纱窗外面chuī了过来,暖融融的,投下一点儿绿色的影子,依稀带了点糙木清新的香气。沈采薇的心中油然而起一种欣喜和自豪。

  这是她的曲子,她写的曲子。

  她十分有耐心的等着墨迹被chuīgān了,小心的把这写着曲子的纸张收了起来。然后稍稍犹豫了片刻,还是把边上给自己带来了灵感和建议的书签收到了自己荷包里——那写建议的人好歹也算是个良师益友,这样的缘分,权当留个纪念便是了。

  做完这些,沈采薇心满意足的叹了口气,然后拿起琴谱认命的去寻书楼值班的先生认错赔书。

  因为沈采薇是初犯又认错态度又十分认真,书楼值班的先生倒也只是口头责备了几句,让她jiāo了罚金,很快就放了人。

  只是,即使如此,沈采薇在天一楼耽搁的时间到底还是长了些。偏偏今日第一节上的还是选修的岐huáng课。

  因为这是第一次上选修课,沈采薇也不想迟到,所以出了天一楼后就开始加快脚步。山路曲曲,昨夜又下过小雨,有些泥泞。沈采薇尽量放快脚步,就差提着裙角去跑了,可还是不如往日好走。

  她被编到发上的玉片随着运动发出轻微的碰撞声,清脆而悦耳,犹如山间那一掠而过的风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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