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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记·晏然传_荔箫【完结+番外】(126)

  他再度要头,笑意愈浓,慢吞吞地反驳我:“也不怎么样,新宫嫔里的高位就娆姬一个,剩下的她们压得住,娆姬也是知礼数的。”

  “……”我哭丧了脸,可怜兮兮地又道,“那臣妾忝居高位,实在无法安心养胎,陛下您也不体谅么?”

  他眉毛一挑:“你威胁朕?”

  我亦轻轻挑眉:“不敢,如实禀奏而已。”

  好一番软磨硬缠,他算是应了这事,晋了两个人的位做做样子。一是顺姬周娴庭,晋到贵嫔与我同位;二是琼章冯云安,晋了正七品宣仪。

  都是自己人,如此甚好。

  旨意下来的那天,我给冯宣仪备了厚礼,命云溪送去,自己则去了绮黎宫。德容殿门口的宫娥朝我一福,“万安”没道出口便被我拦住。悄声进了殿,见顺贵嫔背对着我正坐在案前教永定帝姬写字,她半搂着永定与她一起握着笔,一笔一画,窗外的阳光照在二人身上,一片静好。

  我蹑手蹑脚地走到她们后面,伸手猛一抽笔,却是半点没抽出来,顺贵嫔回过头一看便笑了,搁下笔起身朝我一福:“妹妹来了也不通报一声。”

  “姐姐好扎实的笔法。”我说着也是一福身,与她平礼相见,“恭喜姐姐晋封。”

  从正五品姬直晋正四品贵嫔,这晋位算是很大方了。不过这位子她也实在当得,她是永定帝姬的生母,为人也友善,在宫里风评颇好,连帝太后也赞誉有加。故而此番说起晋位,宏晅头一个想起的也是她,我本想着若宏晅只说给她晋到贵姬,我定然再劝上一劝尽力让他封她个婕妤,谁知他开口便是贵嫔,虽是比婕妤尤低一阶,但较之姬也足足高了一品,我便不好再说什么了。

  永定帝姬望了一望我,也不慌不忙地起了身,两只小手jiāo叠在腹间微一屈膝:“宁母妃万安。”不卑不亢地很是端庄。

  我微微一笑,朝永定帝姬道:“去看看婉然姑姑给你做了什么点心来。”

  永定面露喜色,开开心心地和婉然牵着手走了。

  顺贵嫔笑意敛去了三分,淡淡问我:“妹妹有事?”

  “没事,诚心贺晋封。”我哂笑着,径自跪坐下来,将贺礼放在案上,“算不得什么稀罕物件,给姐姐图个开心。”

  她笑睨我一眼,信手打开那盒子。里面盛着两颗月光石,有小孩手掌的大小,石体通透,外泛着淡蓝的晕彩,是上佳的质地。

  她一讶:“璒丹的贡品?这我不能收,我知道这是陛下为贺妹妹有孕的东西。”

  我便笑了起来:“到底是姐姐识货,放在我那儿可惜了。我只是瞧着成色不错,姐姐和永定打个首饰正合适。不然,姐姐就当是我赔元沂前些天在姐姐这儿打碎的那个前朝花瓶了。”

  几番推辞,她到底还是收了下来。她含着清浅笑意的目光划过我依旧扁平的小腹,微有一叹:“真是难为了你,有着孕要护着腹中的孩子还要为元沂cao心。”

  “有什么难为的,都是我的孩子。”我无所谓地轻轻一笑,“我不把他们护好了,难不成让姜家占个便宜?呵,不是我瞎琢磨,只怕姜家有个机会便什么都能做得出来。”说着不禁切齿冷笑,“当年让韵淑仪之子夭折,真是老天有眼。”

  顺贵嫔身形一颤,一瞬的失神,望向我时目光仍有些空dòng,几是颤抖着道:“妹妹,你要护好这个孩子,就算是到了生产时也放松不得。”

  听她突然这样说,似是有什么事,我只觉诧异不已地道:“我知宫中凶险自然不会怠慢,只是姐姐为何忽然这样叮嘱?”

  她面色发白地坐了一会儿,挥手摒开所有宫人,只剩她和我。

  “你真以为当年死的是她姜雁岚的孩子么?”她狠然咬牙道,我从没从她眼中看到过如此qiáng烈的恨意,锋利如刀割,“那是我的儿子!”

  她终于说了,这件已然过去四五年、被小心翼翼地掩藏了许久、连我都费尽了周章才探到一点线索的事,她终于说了。

  “那是我的儿子……”她又说了一遍这句话,却是长长一叹,无力又无奈,“当时我和韵淑仪同时有孕,呵,多好的事。我知道姜家容不下人,只怕她们害我,过得小心翼翼,胆战心惊地熬过了八个月,竟是什么事也没出。”

  我记得的,那年冬天,韵淑仪是足月生产,她却是在韵淑仪生产那天突然动了胎气,早产了两个月。

  “那时候我多傻!从未想过为什么会突然动了胎气!”她扬声一笑,笑声凄厉,“她们以为我痛得晕了过去,可我分明地听到那一声啼哭,我分明地听到医女那么欣喜地在我说‘小皇子平安,速禀长乐宫’!”

  可是那天,传遍六宫的消息却是韵淑仪姜雁岚诞下皇子、才人周娴庭诞下帝姬。

  一觉醒来的她,听到的也是这些。

  她缓了一缓,平平静静地看着我,神色凄迷,话语却再无半分波澜:“她们容忍了我半个月,为的就是用帝姬换皇子……沈循当真好医术,把脉把得这样准,是男是女半分不差。”

  又是沈循。可见早在语歆入宫之前,他便在为皇太后卖命了。

  “我没用,知道自己争不过姜家,只好闭口不言……可我也知道早产的孩子体弱,我日日为他抄经祈福——那时我还坐着月子啊……可他还是走了,那么快,只有四天。”她痛苦地阖上眼,面上仍带着轻轻笑意,一滴眼泪去划过了脸颊,“所以,足有两年,我不肯见永定。”

  那两年里,她把永定帝姬丢给了rǔ母照顾。若不是后来宏晅晋了她的位份,她不得不出来走动走动,大概就要和永定一直这样僵下去。那是姜家的孩子,是她的恨,甚至于……是间接害死她的亲生儿子的凶手。

  我默然片刻,轻轻道:“永定很懂事。”

  顺贵嫔睁开眼,眸色清明:“是,她那么懂事,姜家怎么能生出这么好的女儿。”她清冷一笑,“所以……这是老天赐给我的孩子,她是我的女儿。”

  她到底还是心善的,否则这样凛冽的恨意驱使着,她太有理由容不下这个孩子。

  “我不该跟你说这些,但……我不想看着你重蹈我的覆辙——你只会比我更惨,姜家现在没有另一个孩子来跟你换,于她们而言,目下最保险的做法,就只有让你一尸两命然后夺走元沂了。只要她们有心动手脚,你就不能求任何人护着你,只有你自己当心。我知道陛下待你很好,但当初对我亦是不错,可很多事qíng,他不知qíng,他顾不过来。”

  她心平气和地说出这样一番话,字字句句皆是忠告。我犹豫着,到底还是不忍告诉她,他是知qíng的。事前不知qíng,但后来,他是知qíng的。因为当我向他提起韵淑仪当年的孩子时,他的目光那样的冷,他和她一样的恨。

  故而我相信,他总会除掉姜家的,他忍不了太久,我便无需告诉顺贵姬这些,让她再平白多添一份怨。

  悠长而无声地沉下一口气,我凝神于她,再无半丝笑意地淡然开口:“姐姐恨姜家害了你的孩子,姜家欠我的却远不止一个孩子。倘若我yù除姜家,姐姐可愿意帮忙么?”

  正文 113

  她却是微微摇头而笑:“如是当初最恨的时候,许是会的。如今……我不能冒这个险让永定无从依靠。”

  “我不会让姐姐去做什么险事。若我能扳倒姜家,姐姐可愿将方才所言之事全盘托出再踩姜家一脚?”

  她一怔,似有不信:“只是如此?”

  我浅一点头:“只求如此。”

  她面上笑意凝起,颇有几分妩媚:“无可推辞。”。

  因为新进宫嫔的存在,这一年的中秋宫宴热闹了许多。皇后又照例下旨召了外命妇入宫,辉晟殿里端的是歌舞升平、觥筹jiāo错。

  近些日子,这样的宫宴好像愈发地让我觉得兴味索然,起初只道是自己一时没有兴致,后来慢慢地觉出,我只是厌倦了席上的虚伪。明明是平日里互不相容甚至是定要争出个你死我活的人,在宴上总会各自展露笑容,笑得那般妩媚动人,那般温柔大方,好像从未结下过任何怨仇。

  我亦是如此面对着每一个人,譬如韵淑仪、馨贵嫔,我莞然而笑地与她们jiāo谈着,聊着孕中的事。而只要谈话一毕,我低眉转首间便掩不住瞬间浮起的厌倦。

  又有嫔妃上前敬酒,我不禁微蹙了眉头。并非因为不胜酒力,我有着孕,面前的酒早已换成了果酒,只是实在怠懒应付。同她们少说一句话都是好的,我遥遥地就瞧见她们向我走来,却只作未觉地兀自喝着汤,直到她们还有几步就到了我面前,我才不得已持起了酒杯准备应下这一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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