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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记·晏然传_荔箫【完结+番外】(187)

  我知她所指的“没有退路”是什么,她觉得我这一去必然再也走不了了。可我所说的“没有退路”却是结果更加分明,这一去,必是一死。

  朵颀为我收拾了些简单的衣服,挑了妆奁中最小却最珍贵的首饰塞给我:“宫里要打点的地方多……你兴许用得上。”

  我没有推辞,大大方方地收下。她咬了咬唇,泪意盈盈地道:“阿宸,多谢你……”

  我摇头:“这次的事,我是为了救兄长罢了,你不欠我的,也不必谢我;先前的种种,更该是我谢你才是。”

  那天,我陪着阿眉在榻上玩了一天,细细看着她的每一个动作、每一个神色,什么也不愿错过。多希望能看着她长大、看着她嫁人,没有机会了……我竟是要在她这么小的时候就离开她。

  门被“笃笃”地叩响,声音轻轻的还带着犹豫,朵颀的声音传进来:“阿宸……宫里的人……来了。”

  正文 163

  车轮辘辘地作着响,车里的几个宫女各自静默地坐着,就如我离宫那时所见的一样。不同的是,那时人人都是满脸的颓丧,今日所见的几人却都有隐隐的兴奋。

  因为从锦都到煜都是遭贬,而从煜都到锦都却算得晋位了。再则这里能见到在煜都永远见不到的人,帝太后、皇帝、皇后、嫔妃……她们会以为来了这里就前途无量。

  反倒是不似那时还有谈笑,这一次谁也没同谁说话。直到马车停住,各人依次下了车,还是一字不说。

  我们一起往尚食局去了,现任的尚食迎出来,我并不认识她,她也不认识我,这样很好。

  “这儿不是煜都旧宫,规矩要多得多、严得多,出不得错。你们日后做事都要小心着,免得一不当心连命也没了。”她肃然告诫着,众人齐应了一声“诺”,行礼告退,先去各自房里安顿。

  这该是我自小到大做过的最低的位子,从九品,少使,宫女里的末等。五六个人同住着一间,我将东西收拾好时,正巧有个十六七岁的姑娘走进来,看见我一愣,笑问说:“你是刚从煜都旧宫来的么?”

  我点点头:“是。”

  她指了指房间:“你住这里?”

  我又点头:“是。”

  “我也是。”她笑容更加明媚了,握住我的手说,“我叫璃蕊,怎么称呼姐姐?”

  我笑了一笑:“阿宸……”

  她又说:“我帮姐姐收拾chuáng榻吧,空下来的那张chuáng许久没有人用过了,要好好擦一擦才行。”

  她gān活很是麻利,长得俊俏,声音也好听,我直觉得她在尚食局做这样一份差使是埋没了。但转念想想,有什么埋不埋没的?到底是一份平安。

  她一壁帮我擦着chuáng板一壁道:“姐姐别怕,许尚食就是说话狠些,待人很好的。我几个月前刚进的宫,也没觉得规矩严到哪里去,哪有外头说得那么可怕?”

  我擦完了chuáng栏,伸手去掸幔帐上的灰,被灰尘呛得打了个喷嚏,她回过头看看我,说:“摘下来洗洗吧,这个样子用不得了。”

  便一同将那幔帐摘了下来,沾了一手的灰尘,各自掸了掸手,我呼了口气道:“晚些再洗吧,先歇一歇。”

  璃蕊的热qíng让我觉得有些奇怪,相处了几日后却觉她确是心无城府。她也算是我重入宫后头一个jiāo好的人了,愈发亲密起来。

  尚食局有尚食局的好处,虽比不得在人跟前做事得脸,但因此也不会有太多劳累,更不必留人值夜。

  璃蕊说得对,许尚食并不是什么严苛的人,歇下来之后,她也允许我们随意使用厨房,做些宵夜解解馋都可。

  怡然来找我的时候,一锅鹌鹑莴笋汤都放得半凉了,我重新点了火来热,问她为何来得这样晚。她打了个哈欠:“刚得空。近两年陛下睡得也晚,很多时候也不召宫嫔侍寝,就在成舒殿看折子。”

  我淡淡“哦”了一声,将盛好的汤装进食盒,又盛出一碗来给她:“你喝一碗再走?”

  她笑吟吟地接过:“甚好,可是有两年没尝过姐姐的手艺了。”说着抿了一口,我问说:“味道如何?”

  她笑道:“一样。”

  味道没变就好,不然又要多一道麻烦。

  是以一连数日,我都在歇下来后熬上一份汤或是粥,由怡然将御膳房原本给宏晅备好的宵夜换下来。半个月后,她终于对我道:“陛下今儿个问了一句,这些日子的宵夜是谁做的。”

  我衔笑:“哦,你怎么说的?”

  她耸肩:“就说是御膳房送去的呗,还能如何?陛下传了御厨去赏,这样的乐事,他们哪儿有不承认的?”

  我满意一笑:“聪明。”

  她作势一福:“姐姐谬赞。”

  做的这些汤,多下来的我也少不得给许尚食送上一份去,虽则她不计较,但该做的还是要做。万一其间出了什么岔子,也好有人帮衬着。

  许是因为心中有所求吧,回宫后的日子也没有想象中的那么难熬。很快就过了一个月,其间朵颀托人捎信来说兄长回了霍府,听说了此事之后气得够呛又无计可施。

  这正合我意,就让他老老实实待着,静等。我并不怕他一怒之下带着阿眉离开,他若那样做便是功亏一篑,我出不去、霍宁也活不了,他晓得轻重。

  “姐姐到底想gān什么?”怡然不止一次地这样问我,我每次都只是摇头,回她说:“你总会知道,现在不告诉你是为了你好。”

  我不能让她知道我要去送死,她必定会拦我,或是gān脆不再帮这个忙,整件事qíng就全然乱套了。

  我细细做着每一道菜,极尽细致,做出他多年来熟悉的味道。我知道,就算怡然说是御厨做的、就算御厨满口承认,他心里也必定有个疑问。有这个疑问就足够了,这是个引子。

  尚食局与成舒殿隔得很远,却不妨碍我去知悉这个疑问在他心中有多深。譬如在我“不小心”放多了盐后,怡然喝得直罐水,我仍面色不改地让她照常送去,她在次日告诉我:“陛下蹙了蹙眉头,没说什么,也没问。郑大人问他怎么了,他也只说没事。”

  点到即止,不能再拖了,霍宁那边耽搁不得。

  中秋宫宴来得正是时候,那日我与璃蕊调了值,本该歇上一天,我却用这一整天jīng心地熬了一锅汤,色、香、味俱全。

  然后我告诉怡然:“你想办法把它安排到陛下桌上去,但自己不要cha手。”

  怡然挑眉:“又要我安排又不叫我cha手,好大个难题。”

  “行了,知道你办得到。”我笑了笑,“若陛下再问,直接牵到我头上来。”

  她端着汤走了,我望着天边一轮模糊不清的圆盘轻轻一叹:好好的中秋却是个yīn天,看样子今晚是少不得有一场大雨了。雨过之后,明天必定晴朗。

  我在尚食局的一方小院里静静坐着。月色太暗,几乎看不到什么光,脑海里想着一个又一个的人,我此生认识的每一个人……怡然、婉然、庄聆、顺贵嫔、琳仪夫人、帝太后……还有兄长、芷寒、元沂,还有我的阿眉……

  当然,还有他。

  对于每个人的记忆都那么多、那么清晰,喜怒哀乐、悲欢离合,我想我就算在这里坐一夜也想不完。

  可我连一夜也没有了,我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我势必见不到明日的阳光。

  阿眉……她大概会在不几日后就被接进宫里吧,宏晅大约会给他改个名字、再赐个封号,给她找个新的母妃,抹去我在她生命中的全部印记。

  不过至少,天家帝姬是不会为人妾室的,也好。就这么结束了吧,霍宁会活下去、兄长会活下去,阿眉自会有人替我照顾着……我死了便死了吧,

  起了一阵微风,一片枝头传来的窸窣声过去之后,外面起了一阵嘈杂。数名宦官一道进了尚食局,叫出了许尚食:“你们尚食局有人往陛下的汤里下毒。”

  许尚食愕住:“怎会?晚宴的汤并非尚食局所做,大人必是弄错了……”

  那声音听得熟悉,我一时却想不起是谁,在黑暗中又看不清他是谁。不过他是谁也不重要,是谁都一样。

  我信步走上前去,带着三分笑意徐徐道:“那道汤是我做的,毒也是我下的。莫要为难尚食。”

  走得近了,看清了那人的面容,我有一怔,他更是大惊:“宁……”

  我缓然微笑:“林大人,多日不见。”

  是林晋。

  “您怎么……”他错愕不已地滞在那里。我淡然颌首:“今时今日,何敢再当林大人一声‘您’啊?我就是要杀他,未成,是我命不好,大人不带我回去复命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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