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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萍嵋_暮兰舟【完结+番外】(194)

  峨嵋像是魔怔了似的,明知这伶人唱的都是大逆不道之词,有rǔ佛门,可是就是挪不开步子,就站在那里听完了伶人唱完了一整折的《思凡》。

  伶人最后唱到:“……下山去寻一个少哥哥,凭他打我,骂我,说我,笑我,一心不愿成佛,不念弥陀般若波罗!”

  一曲终了,依旧余音绕梁,峨嵋心里将“一心不愿成佛,不念弥陀般若波罗!”默念了数遍,顿时豁然开朗,对的,我内心其实不愿入佛门的吧,所以经书越念心越乱,与其这样,还不如入红尘呢,可是在佛门我尚能吃饱穿暖有事做,偶尔下山偷偷烤几条鱼打牙祭。入了红尘我能做什么?这些年和孤儿们相处,唯一的技能就是哄孩子,可寻常人家哄孩子都是要奶娘的,我又还小。

  峨嵋长吁短叹,那伶人瞧见这大胖尼姑抓耳捞腮做冥思苦想状,觉得有趣,也猜出了几分她的心思,再细看她的模样,鬓发从尼姑帽从冒着来,原来是个尚未剃度的信女,胖虽胖些,但五官jīng致,听声音也是不错的,便说道:“喂!你要是想要还俗,我们庆喜班正在招学徒呢,包吃包住,有时候也发些赏钱,就是我们这一行挺苦的,若唱不成红角儿,还不如转行gān点别的。而且女戏不太容易唱红,后日我在城隍庙会上唱《思凡》,你想清楚了再来找我。”

  峨嵋局促的捏着手指头,说道:“我——我都没听过几次戏呢,只会念经,不会唱戏。”

  那伶人笑道:“没个三五载的台下功夫,你还想登台唱戏?呵呵,就你这张胖脸啊,上妆班主都嫌费油彩呢!”

  峨嵋的脸更红了,胖子都忌讳别人笑她胖,何况她还是个出家人,胖成这样确实有些不可思议,被伶人揭短,还取笑她脸大费油彩,真是太过分啦!峨嵋负气扭身就跑上山,那伶人呵呵笑了笑,继续在湖边练着戏。

  一曲《思凡》唱了三遍,伶人才满意的停下来,对着湖水洗净脸上的油彩,卸下钗环,脱下戏服,穿上一身蓝布直裰,头发罩在黑色网巾里,气质顿时一变,刚才娇媚可爱chūn意绵绵的小尼姑色空立刻变身成为城北大营的智百户!智百户牵出在湖边柳树下啃糙的骏马,gān净利落的飞身上马,绝尘而去!

  原来这智官自从在三年前盂兰盆会惨案里救了沈今竹叔侄两个,人生轨迹顿时一变,从一个无名小卒变成了金陵城冉冉升起的一颗将星,刚升做百户,深得城北大营陆指挥使的看重,连魏国公也很欣赏他。

  智官以前是戏班唱闺门旦的,戏班在刘家港遇难,被土匪几乎屠杀gān净,唯有他逃出来了,现在智百户事业上算是略有小成,便有了重组庆喜班的想法,沈今竹的三叔沈三爷是个财大气粗,又知恩图报的商人,听说恩人想要开戏班,当即就资助了智官一千两银子,智官分了一半股给了沈三爷,算是两人合伙开的。沈三爷对戏班一窍不通,他信任智百户,gān脆就做了甩手掌故,只管出钱,一应事务都jiāo由智百户。

  庆喜班刚组建不到半月,托沈三爷的关系,就立刻得到了在城隍庙会演出的机会,这是庆喜班的首次亮相,意义非凡,智百户重新披上戏袍,粉墨登场,打算亲自登台唱他以前最拿手的剧目《思凡》。因有四年多不曾唱了,智百户这几日在无人的湖边苦练技艺,预备后日庙会的闪亮登场。

  且说峨嵋面红耳赤的跑回七梅庵,睡里梦里都是湖边伶人唱的《思凡》,她是个藏不住心思的人,被了凡师太瞧出不对,几番追问,峨嵋隐去吃鱼一事,将昨天下午在湖边遇到伶人唱《思凡》的事qíng说了。

  本以为会被了凡师太臭骂的,谁知了凡师太居然笑了,而且还哼了几句《思凡》的唱词,“夜深沉,独自卧。起来时,独自坐。有谁人,孤凄似我?似这等,削发缘何?”

  “啊?师傅!”峨嵋惊讶的张大嘴巴,久久都不能合拢。了凡师太笑道:“师傅是从红尘中来的,出身富贵人家,少时无忧无忧,很喜欢听戏,蒙父母宠爱,时常请戏班子来家里唱戏,《思凡》是经常听的,后来也嫁人,也有过身孕,只是——”

  了凡师太目光暗淡下去,而后释然一笑,说道:“经历一番富贵荣rǔ,看破红尘,舍身出家。当时觉得出家整日就是诵经静修,等待一日坐化成佛的,可惜后来不忍见那些襁褓中的孩童冻饿致死,慢慢捡了一些孩子在庵堂里养着,不是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嘛?或者养孩子也是一种修行吧。为了养活这个孩子,我下山在富贵人家中宣扬佛法,低三下四的奉承讨好,其实说白了,就是想得香油钱,甚至不惜装神弄鬼学着驱鬼捉妖,僧不僧道不道的,成为别人最不齿的三姑六婆之一。”

  “虽如此,看到孩子们渐渐长大,能够自食其力,我也无怨无悔的,并非天天在佛前烧香诵经才是修行,修行修行,修的其实是一颗向善坚qiáng的心。无论遇到什么风雨坎坷,都保持一颗善良坚qiáng的初心,在佛门和在红尘有什么区别呢?佛海无边,说的就是这个道理啊,读不完的经卷,数不完的红尘,峨嵋,若那戏班愿意要你,你就下山去吧,只要不忘初心,将来在红尘中也能修成正果。”

  了凡师太如此慡快的同意峨嵋下山,峨嵋自己却有些退缩了,说道:“咱们庵堂香火不旺,熬不住清苦的师太都去其他庵堂挂单去了,老师太们坐化的坐化,病的病,年轻顶用的尼姑不出一个巴掌,庵堂现在近三十多个孩子呢,哪怕是大的能照顾小的,她们几个也忙不过来的。不行不行,我还是等孩子们大些再走吧。”

  “你忘了,你也不过是个十二岁的大孩子呢。”了凡师太疼惜的摸着峨嵋的小胖手,说道:“明年孩子大了,又有新的乞儿送过来,何时是个头呢?你下山吧,不用担心七梅庵,八月十五那天据说是瞻园册封世子,魏国公太夫人一高兴呀,又捐了好大一笔香油钱,师傅雇几个勤劳本分的村妇来庵堂帮忙,不会让孩子们冻着饿着的。你若得空,时常回来看看孩子们就是了。”

  峨嵋抓住了重点,连连追问道:“什么?太夫人又捐了香火钱?多少银子?怎么没听师傅说过?”

  了凡师太世有些尴尬的说道:“我怕你们知道了,就不用心化缘做功德,庵堂孩子多,存着银子防患未然,将来拿出来应急……”

  了凡带着峨嵋去了里间,从最底下的箱笼里翻出一个大红喜上眉梢缂丝襁褓、一柄老旧的雨伞,并一个海棠花佩来,说道:“你既然决定下山入了红尘,那就把你从红尘带来的东西一并拿着吧,或许能弄清你的身世呢……”

  原来了凡第一次见到峨嵋时,是一个chūn雨绵绵的夜里,她做着晚课,隐约听到庵堂外面有婴儿啼哭声,她是失去过孩子的人,最听不得婴儿的哭声,便冒雨跑出去,开门一瞧,但见门口屋檐下放着一个柳条筐,柳条筐上还有一柄油纸伞遮着风雨,了凡师太举起油纸伞,一个肥白qiáng壮的婴儿包裹在大红喜上眉梢缂丝襁褓里,婴儿的胳膊从襁褓中挣脱出来,挥舞着双拳哇哇大哭。

  了凡师太抚摸着jīng致的缂丝襁褓,说道:“缂丝贵重,有一寸缂丝一寸金之说,又最不经揉搓水洗,寻常富贵人家做件缂丝衣服都少见,你有缂丝做的襁褓,可见出身定是不凡了,你生的好,养的肥壮,由此可推断父母平日是悉心照顾的,未曾有过亏欠。若不是遇到什么灭顶之灾,肯定舍不得将你送到庵堂来。”

  峨嵋好奇的想要撑开早已变旧发huáng的油纸伞,岂料这油纸伞搁置的时间太长,伞骨和伞柄都已经变形,撑到一半就顿住了,不过还是可以看见纸伞的伞面上画的荷塘月色的图案。了凡师太说道,“他们怕你淋着雨,襁褓上还罩着这把油纸伞,我这些年收养了那么多的弃婴,你是被照顾的最周全的,可见被搁在庵堂门口时,他们有多么的不舍和疼惜。”

  了凡师太将海棠花玉佩递给峨嵋,说道:“我经历过富贵,对玉器略有所知,这玉佩绝非凡品,你要收好了,莫要胡乱典当或者被坏人瞧见偷了去。纸伞、襁褓都有一样的,唯有玉佩不会出现同一件,这是寻找身世最关键的物件,切记切记。”

  峨嵋一听这话,吓得赶紧摆手说道:“我不要了,还是师傅帮我收起来吧。”

  了凡师太取了一根红绳子穿着玉佩给峨嵋戴上在脖子上,将海棠花玉佩隐在她的胸口,说道:“为师身体一日不如一日,还不知能活几天呢,你的东西自己收着吧。”

  峨嵋qiáng忍住泪,笑道:“师傅定是偷懒,不帮我保管。就像给我取名字一样,这七梅庵就在峨嵋岭上,您就随便叫我峨嵋。好好的女孩子,取一座山的名字,现在好了,我长就像一座山的模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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