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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萍嵋_暮兰舟【完结+番外】(238)

  自从三年前心腹管彤将这个装着玉佩的骨灰坛送来金陵城,牵挂了几乎半辈子的人终于有了音讯——哪怕已经死了好久呢,看见玉佩的那一刻,被旧qíng往事折磨得奄奄一息的王氏已经死了,一个安于现状、接受现实的王氏重生了,拖了近六年的病症几乎是不治而愈,骨瘦如柴的她半年就恢复如初。

  都说心宽体胖,若不是今chūn开始张罗长子的婚事,并物色女儿说亲的人选,整日忙忙碌碌,恐怕是要发福的。正当王氏喜气洋洋给儿子修缮新房时,祖婆婆突然病qíng加重,要吵嚷着去京城,王氏是当家主母、又是嫡长孙媳妇,当然要同去,看着祖婆婆日益灰败的脸色,王氏觉得老人家的身体可能熬不到儿子成亲那天了,恐怕要先办丧事,儿子是重嫡长孙,是要守三年重孝的,婚期也要延到三年以后,想到这里,王氏就没有心qíng筹备婚事了。

  为了以防万一,王氏悄悄命人备了举丧用的孝服幔帐等物装进了箱笼,一来是冲一冲,说不定有转机,二来若老太太当真熬不过了,办起丧事来也便宜,不至于当场抓瞎,惹人笑柄。

  王氏用手心磨蹭着jī心白玉佩,心一横,将这个寻找了半生、花费无数银钱、甚至不惜贪墨小姑的嫁妆,引发她和沈韵竹姑嫂反目的玉佩扔进了滔滔江水。你死了好久,以前的我也死了,这三年我已经很少想你、想起以前在高密的年少往事,只想着家务琐事,儿女婚事,我只是一个整日家长里短、期盼着含饴弄孙的的普通妇人。我不配再拥有这个玉佩了,就让它永远沉睡在江水中,陪伴着早就沉睡的你吧。

  在上京的路途中,王氏解开了困扰多年的心结。而此时此刻,沿着长江往西,湖广布政司的荆州府就在长江边上,一个穿着粗布衣服、头裹着蓝布帕子、浑身上下均无一点金银首饰、村妇模样的中年妇人从客船上了岸,此时夕阳西下,城门即将关闭,就听见守门的军士敲着铜锣,用荆楚方言叫道:“要关城门鸟,快咔走撒(快点走)!我们还要回克七饭(回去吃饭)!”

  妇人赶紧快步走着,顺着人群涌进了武昌城,刚进门没走几步远,就听见城门轰然关闭,妇人沿着宽广的街道往前走,四顾寻找着什么,最终在一个街边挂着代写书信状纸的小摊前停下脚步。

  摆摊的是个老秀才,见生意上门,他殷勤的问道:“这位妇人,是要写家书吧,写一张纸,五文钱。”

  那妇人摇头说道:“不是的,我是要写状纸。”

  老秀才说道:“状纸就贵了,写一张纸要三十文钱——你莫要嫌贵,若找诉师去写状纸,至少要收一两银子的。”

  那妇人从怀中取出一个半旧的丝帕,从里头拿出两文钱递过去,说道:“都是不是,我想借用一下您的笔墨纸砚,自己写状纸。”

  “不行不行!”老秀才连连摆手说道:“我摆了几十年的摊了,从来没有做过这种生意!”

  那妇人行了一礼,说道:“求您老通融一回,若不是被bī走投无路,谁会孤身上衙门告状呢。小妇人实在没有多余的银钱了,我一介妇人,总不好露宿街头,伤了名节,仅有的一点点钱财要留着投店住宿。”

  老秀才见着妇人说一口流利的北方官话,举止娴雅有礼,脸颊手指细白,不像是做粗活的农妇,难道是落难的官家女子?

  “这两文钱就算了,纸笔就在这里,你拿去写吧。”老秀才起了怜悯之心,让出座位来,还在砚台里添了一点墨汁,妇人行礼谢过,说道:“将来小妇人若有翻身之日,定会报答老人家。”

  妇人取了一支猪豪笔,在砚台里蘸了蘸墨汁,在一个荷叶笔舔处顿了顿,执笔写起了状纸,是一手漂亮的簪花小楷,可是状纸的内容却异常残酷、触目惊心!

  状纸写到一半,基本jiāo代了前因后果,老秀才回过神来,说道:“你要告自己的丈夫、公婆?你可知无论什么缘由,只要妻子告丈夫和夫家,要先挨五十板子,衙门才会收状纸?”

  妇人笔触一顿,说道:“想当年我山东高密戴氏,也是世代簪缨是望族,后因堂伯父xing格耿直,导致灭门大祸,我因是出嫁女,侥幸逃生。这些年丈夫长年游商在外,甚少回来,我虽未给夫家生下一男半女,但是纺织针线一日不曾停歇,在家孝顺公婆,将一对小姑小叔抚养长大,在村里有贤德之名,可是丈夫为了给外室名分,污蔑我与村里一个傻子通jian,公婆与他同流合污,将我关在柴房里,两日后就要开祠堂,将我浸猪笼溺死。小姑小叔还算有点良心,偷偷把我放出来,要我远走高飞,从此不踏入荆州之地半步,可是——”

  妇人qiáng忍着眼泪说道:“可是我不甘心,我不怕死,人固有一死啊。可是我们戴家的名声会受到牵连,若戴家的名声被我玷rǔ了,死后怎么有脸在地下和亲人团聚呢?比起这个,皮ròu之痛不算什么的。”

  妇人提笔继续写状纸,老秀才惊讶的发现,这妇人文采是不错,而且基本遵循了行间状纸十段锦的写法,笔语、缘由、计由、期由、证由等皆面面俱到,像是各种老手似的,不由得发问:“你们戴家以前是做推官的吗?”

  妇人摇摇头,却面有骄傲之色,“我堂伯父官至兵部侍郎,正三品的京官。我父亲在时是太仆卿,管着马政,是朝廷九卿之一呢。可是后来——”

  妇人轻轻一叹,说道:“家族蒙冤,遭遇灭顶之灾,我这个幸存的出嫁女学会了写状纸,四处喊冤,可是并没有什么用,夫家害怕被牵连,gān脆举家迁回了荆州老家,丈夫科举屡次不中,gān脆走了商道,公婆那时rǔ骂我是丧门星,恐怕就从那时候起,他们就起了杀心吧。我以为在家里终日纺织针线、教养小叔小姑、孝顺公婆就能有立足之地,没想到退让隐忍还是不够,他们要朝我身上泼脏水,污蔑我是yín妇。我戴氏品行高洁,如何会与一个终年流着鼻涕的傻子通jian?”

  “夫妻几十年了,丈夫每次行商回来都谢我照顾家里,替他孝顺父母,可没想到他早就在外头娶了外室,已经儿女成群,他养着外头一大家子,回来却告诉我没赚到多少银子,要我勤俭持家!呵呵,我真傻啊,居然相信了,还把节省下来的银子都jiāo给他,要他在外吃饱穿暖,莫要生病了。”

  “我们高密戴家52书库,名节比生命还要重要,他们可以杀我打我,却不该抹黑我们戴家的名声,我要告他们,荆州衙门若不肯收状纸,我讨饭都要去京城敲登闻鼓鸣冤……”

  妇人写完了状纸,再次道谢离开了。次日一早,妇人拿着状纸敲响了县衙的大鼓。衙役匆匆看了一眼诉状,也很是惊讶,他将妇人引到一个大堂处,命她跪下,不一会,一个穿着道袍的推官走进来了,衙役说道:“你今日运气好,这是我们衙门掌刑律的沈推官,铁面无私,号称沈青天呢,你有何冤屈,且向沈推官一一说来。”

  此人正是金陵乌衣巷沈家的大少爷沈义斐,少奶奶王氏的夫婿。他是举人出身,并没有继续考功名,而是去吏部挂名选官,在荆州府做了推官(类似现在的检察长),专门管着衙门诉讼查案,沈义斐很喜欢这个工作,他家里有的是钱,从来不收受贿赂,办案铁面无私,官声清廉,所以在荆州府有沈青天的外号。

  沈推官一敲惊堂木,说道:“戴氏妇人,你状告夫家,根据律法,妻子告夫婿公婆者,无论是什么理由,都要先仗五十,你想清楚了没有?”

  戴氏跪地点头说道:“小妇人想清楚了,状告夫家,实属无赖,只是女子贞洁大于天,为得清白,小妇人下油锅滚钉板都不怕的,不惧五十板子。”

  沈推官面无表qíng,扔下一个竹板,说道:“将原告先杖五十。”

  竹板落在了戴氏脚下,众衙役会意,命戴氏趴下,轮起棍子就开打,看起来棍棍生风,打的很惨,其实雷声大、雨点小,五十板子下去,受刑者还能跪着回话。

  这是历年来形成的默契,若是堂上的上官将竹板扔到桌下或者远远扔到大堂门口,这五十棍子就着实打,若是竹板扔在受刑者身边,就是手下留qíng的意思了。

  五十板子打完毕,戴氏是个女子,还是有些吃不消,她是个异常坚韧的女子,咬牙爬起来,端端正正的跪着,尽力控制着身体不要东摇西晃,沈推官有多年判案的经验,见多识广,许多案子一看原被告两房的陈述就将案qíng了然于心。此刻见戴氏谈吐举止,便知其有冤qíng——这样的女子怎么可能和和一个傻子通jian?

  沈推官命衙役给戴氏膝下铺了一个蒲团,嘴里却例行公事问道:“原告何方人氏?报上姓名来历。”

  戴氏忍痛说道:“小妇人是山东高密人氏,后嫁与荆州赵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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