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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江花月夜_桔子树【完结】(4)

  林cháo生追问着自己,他想要拖垮多少人?

  可是他不想放弃,那双眼睛,那张脸,她怎么可能不是他的明月,他们曾经在一起生长,像枝与叶那样不离不弃。

  cháo水连海平,明月共cháo生。随波千万里,何处无月明。

  可是现在她不肯认他。

  这种痛苦烧灼着他的内心,让他变得疯狂而不知判断。玲珑终于不能再继续纵容下去,她把他叫回清院质问,一字一字清晰而冰冷:你要底想要什么?她死定了你明白吗?她死定了,你明白吗?

  cháo生没有回答她,他只是在想怎么会这样,刚刚他出门的时候苍海叫住他,笑容里有种羞涩的迟疑,目光灼热,她轻轻叫他名字,叫他cháo生。

  那一刻他根本不会动。

  可是苍海只是在关心她的同伴,她知道他要去见什么人,她想托他问问妙青的下落,她是否还活着,或者是已经死了。

  “她是你的谁?”cháo生听不清自己的声音。

  “姐妹。”苍海看着他,目光柔和而坚定。

  林cháo生夺门而出。

  那样的目光,就是那样的目光,曾经是属于他的,会于千军万马中找到他,在刀光剑影中维护他,那时候他是她的爱人,唯一的那个。

  而现在他什么都不是,她现在有自己的姐妹,她坚定的与别人站到一条线,留给他的只有漆黑冰冷的眼眸。

  “我明白,”林cháo生轻声道:“我想我什么都明白,我明白我们都别无选择,我只是,不能放弃。”

  不能够放弃。

  曾经他们都还小,时常在任务中陷入困境,很多人在那个阶段死去,而他们背靠着背闯过去。他还记得有一次明月陷入重围,不停的受伤不停的流血但从不倒下,直到他出现。

  他还记得明月当时的目光,一瞬间的欣喜,火热而安然,她拉着他的衣角:带我回家。

  林cháo生杀开血路,带她回来。

  玲珑看着那双眼睛,目光如水,如暗夜深海,瞳孔收缩成一轮漆黑的月,起伏的cháo汐在其中涌动,她听到cháo声阵阵,汹涌澎湃。

  “你总要做出决定。”玲珑道。

  “我明白。”cháo生忽然露齿笑,像是来自远古的叹息,荒凉寒寂。

  玲珑目送他离开,心中刺痛。

  那天回去之后,cháo生用一件大氅把自己和苍海包起来,一手遮了她半张脸策马冲了出去,他冲得快,布控的兄弟们赶不及,让他甩得尽光。

  他带着她去了海边,深秋霜尽,他看到海天一色的苍冥。

  后来明月拿了他的剑,他以为她会走,她曾经是那样永不放弃的女子,她流到血尽仍然会拼命活下去。

  他本以为她一定会走。

  可是她没有,她拿剑过去玩了一阵,然后告诉他这很无聊。

  他睁开眼只看到她沉默的背影,如此冰冷,全然陌生,他听到自己心脏破裂的声音,血液像冰泉那样流过全身。

  cháo生有些绝望的想,可能,她真的已经不是明月。

  他花了很长的时间凝视远方,黑夜吞噬最后一抹huáng昏的色彩,无边无际的海面之上只有黑色寂寥的天幕。

  那一夜的苍海,没有月明。

  合

  我是从什么时候完全想起来的,我也记不清了,只是那天在刑房里,我就知道是他。

  他是谁,叫什么名字,做什么事,那都不重要。

  我只知道他是他!

  这是我做过的所有梦里最真实的一次,我发现他的眼睛比嘴更好看,那么清那么亮,我听到他一声声在我耳边说:明月,明月,我们回家。

  明月是谁?我拼命努力的去想,可是头痛yù裂,然而那无所谓,只要能得到他,我可以做任何人。

  再后来的一些日子过得有些模糊,无数曾经的断片从我的脑海中炸出来,像是往昔岁月里凝固的吉光片羽,一桢桢的在我眼前滑过。

  我记起了cháo生,也慢慢记起了明月,我记得过去我们常常站在一起,我记得我曾经告诉他chūn茶要封在冰里埋到地底才能放得久。我记得他第一次吻我的时候连耳根都烧红,兴奋得跑到院子里练剑,削得茉莉花碎了一地,一地的翡翠白玉。

  我记起了很多很多。

  我想起了明月,仍然记得苍海。

  好像是两个不相gān的人,忽然将生命融合到了一起。

  于是我明白我不可能再活下去。

  我不知道顾相是否是故意,但其实也可能不是,相府最大的敌人只有天道的暗探,自天朝开朝以来,天道就暗中为皇室效力,制约大臣和外戚。我杀过很多暗探,当然有些也不全是我杀的,但现在也没有别人可以为我证明了。

  如果我是明月我当然要死,残杀同门是死罪。

  如果我是苍海我还是要死,肖万要为自己的手下报仇。

  我要如何告诉别人其实我忘记了,我忘记了自己是谁,用陌生的身份又活了三年,现在我记起来了。

  没有人会相信,相信了也不会被原谅。其实我既是明月又是苍海,她们两个身上的罪,我一个都逃不了。

  我开始害怕,因为cháo生。我死了一了百了,他还活着,还有百年。

  我想他是一定不会让明月去死的,他的明月,怎么可能。

  那么苍海呢?

  我必须得试试。

  可是那小子又傻又固执,他怎么可以认为长着同一副皮囊的人就是同一个呢?

  灵魂,我的魂换了,不再是你的明月了。

  我总记得我还在昏迷时他握着我的手,左手温和而柔软,右手坚硬而安定,他总这样握着,无论我刺伤他多少次。我总是无法挽回的输给他,因为他的固执、坚定与真诚,为了他,我可以死去千万次。

  那天他牵了两匹马出来,对我说:“我们出去走走。”

  我本想讽刺他说,你真无聊,可是我开不了口,我好像没有办法对着那双眼睛说不,他对我说一不二,当他看着我,我只能跟随。

  那时秋色已深,来自北方的风坚硬湿冷把我的鼻尖冻得通红,他用手罩在我的鼻子上,热力扩散开来,好像会融化。在马身的颠簸中我伸出舌尖轻舔他的手心,我想他不知道,他应该不知道。

  他带了我去海边,看天色玄huáng,海色沉苍。

  海边的风带着湿漉漉的腥气,沾衣yù湿,透骨生寒。他将我揽在怀里,一声声的叫:明月,明月,你睁开眼睛看我一眼可好?

  我觉得意乱,心慌如麻,纷纷碎碎。

  我转身抽了他腰上的剑,在那一瞬间我看到剑光照出他的脸,苍白冰冷,哀伤如斯,我没有细看,我不敢。

  海边的沙地并不适合跳跃,可是当明月的记忆回来,明月的功夫也回来了,我仍然舞得流畅。

  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时。

  我不知道他是否在看我的动作,我在用剑尖在虚空里划字,无论明月还是苍海,总是伴着cháo生,我是你的,这一瞬,一千年。

  激烈的动作让我的血液加速,我出了一些汗,渐渐清醒,可是当我终于做好准备回头去看他的时候,我看到cháo生仰面倒在海滩上。

  我看到他闭着眼,睫毛飞快的颤动,像黑蝶的羽翼。

  在那一瞬间我忽然明白,他想死,无论是我现在杀了他逃走,还是我逃走他回去自杀谢罪那都一样,他想死,用他的命,换我走。

  我站在他身前,握着剑,剑柄上的刻纹清晰的印在我的掌心里,我知道那是两个字:cháo生。

  我曾经有过一柄叫明月的剑,可是我弄丢了,在那一场大败中连着我的未来和记忆一起弄丢了,被人抛下大海。现在我的记忆回来了,可是我的未来和我的剑,一去不复返。

  làng花飞溅出的水沫打湿了他的深衣,暖白色的细麻贴在皮肤上,显出肌理的色泽。我听到自己的呼吸深长,我想要他,我想吻他,肌肤相贴,耳鬓厮磨,我还记得他喘息的声音,细麻深衣下qiáng健火热的身体。

  我想告诉他我真的很怕,我想拉着他的衣角哀求他:cháo生,带我走。

  他是我所有的勇气,所有的力量,所有坚定的源泉。

  我想融化在他的骨血里。

  我又往前走了一步,然后站定,我不能去碰他,假如我将他抓到手里,我将永世都不再放手,我会求他带着我一起走,我们会天涯海角的逃亡。我已经死过一次,现在一无所有,我无所谓,可他不是。

  这里有他的生活他的朋友,对他恩重的人,对他赏识备加的人,这是他的整个世界,如果失去了这些,背叛了这些,他是谁?

  还是不是林cháo生?

  我不知道。

  我只知道他会因此痛苦一生。

  我已经一无所有,我知道那样的滋味是如何,我不能让他再尝一遍。

  我看到我的灵魂劈裂开来,呼啸着从我的身体里冲出去,我看到金色的雾和红色的火,然后闭上眼睛,把剑扔到他身上,我说:太无聊了,这里一点都不好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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