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狐色_折火一夏【完结+番外】(26)

  玩弄政治,讲究的要点之一就是厚脸皮。而苏启显然已修炼成为个中高手,当场面不改色道:“那尊敬的南朝太子殿下,请问您的想法是什么样的呢?”

  秦敛道:“还是那句老话,岐国国土各分一半,以鸣岭为界,以北归苏朝,以南归我国。”

  苏启道:“鸣岭以北全是山区,且荒无人烟,开垦土地是有多难相信是个有脑子的人都知道。把这样的土地划分给我们,是想让我们守着山堆做什么呢?没事的时候爬上去晒晒太阳吗?”

  秦敛道:“不要把那里说得好像寸土不生。岐国的都城就设在鸣岭以北,一座苏国都邑的大小,还不够满足你的胃口?”

  苏启道:“既然您把鸣岭以北说得那么好,那我们jiāo换一下,我们要鸣岭以南,给你们鸣岭以北,怎么样?”

  秦敛道:“相互隔界而治,相信是个有脑子的人都知道这不是聪明的做法。”

  如此僵持不下,偏偏两人的耐xing还都十分好,从太阳东边升起一直说到太阳西边落下,最后终于还是皇帝发了话:“一国分一半是最公平的。无论如何说下去,结局也都是一样。”

  苏启微微一笑,慢慢道:“那如果我们偏不呢?”

  我得说,苏启的胆子还真是大。孤身来南朝深入虎xué也就罢了,还敢在虎xué里公然踩虎尾巴。如果南朝皇帝就此大怒,背信弃义就地将苏启扣押乃至弑杀,以如今苏国的qíng势,大概乱成一锅粥也是有可能的。然而等我后来对苏启说起,他却是很懒散地笑了笑,食指中指拈起一粒墨玉棋子,在棋盘右上方落下,很肯定地说:“不会的。”

  我对他这种智珠在握的姿态表示鄙视:“万一呢?要是阵仗不对真的不对怎么办?”

  苏启用比我还鄙视的眼神看着我:“你怎么就不念着我点儿好呢?谈判就是一场赌博,你只要押我赢,就肯定不会输。我美丽可爱的妹妹殿下,你就放心吧。”

  然而虽然苏启似乎对结果胸有成竹,秦敛却也一样没有丝毫失败者的态度。他们两个人掩饰qíng绪的功夫都是一流,面皮上表露得毫无破绽,如果硬要说秦敛最近有什么变化的话,那就是他愈发喜欢折腾我。

  那天他和苏启从天明谈到天黑,回来的时候都已过晚饭时间。我歪在榻上睡得迷迷糊糊,冷不防有个冷浸浸的东西伸到了我的脖子里,让我一下子惊喘醒过来。

  我半撑着身体瞪他,秦敛已经换了便服坐在chuáng头,慢吞吞地收回作恶的手,拿过chuáng头一只柑橘,慢条斯理地剥开,又捏了一瓣凑到我嘴边。

  我说:“我不想……”

  “吃”字还没说完橘子就已被他塞进了嘴里,我努力咽下去,正想说话,结果被秦敛瞅准时机,又把另一瓣橘子塞进我的嘴里。

  “……”

  他的手指流连在我的唇畔,一遍遍摩挲,眼眸一动不动,很是沉默诡异,于一片漆黑深邃中隐了许多的东西。我在他的目光下把橘瓣艰难地咽下去,秦敛终于大发慈悲地把橘子扔回了小桌上。我还没来得及庆幸,突然眼前一暗,一道yīn影压住我的手腕贴了上来。

  半夜,我有气无力地陷在被子里,道:“你刚刚明明说好今天只一次的,言而无信真小人……”

  秦敛似笑非笑一声:“那是前半夜,算昨天。现在是后半夜,算今天。”

  “……”我连跟他辩驳的力气都没有了,只幽幽道,“你能不能先把我的手腕松开……”

  “不行。”他依旧单手握住我的两只手腕按在chuáng头,俯身下来,咬了咬我的唇瓣,一本正经道,“我讲个故事给你听好不好?”

  我努力侧头向chuáng里:“可是我困……”

  “熙儿。”

  这两个字被秦敛念得格外绵长呢喃,惊得我立刻睁开眼:“你请讲。”

  “突然又不想讲了。”

  秦敛翻身躺下来,将我拢在怀中,把我脖颈上的玉坠子摆端正,又一遍遍顺着我背后的头发,过了一会儿突然慢声道:“如果有朝一日,苏国和南朝兵戎相接了,你会怎么办呢?”

  我抬头看他。秦敛依旧眼神沉静淡然,就像是在说与之无关的天气一般。而我的额头贴着他的心跳,那里的跳动此刻既没有变快也没有变慢。

  我说:“你这是在故意为难我。”

  秦敛笑笑:“那就不为难你了。”他凑上来亲了亲我的眼睛,“睡吧。”

  三日后,两国终于敲定了未来边界问题。苏启凭着一口铁齿铜牙,硬是咬开了一个小豁口,终于让南朝不qíng不愿地同意了苏国的边界在原来基础上多加了一个郡,但前提是苏国同意两国通商,且十年内不得向南朝主动发动战争,违者即是毁约。而毁约就意味着背信弃义,失去了舆论的支持,两国又国力相当,这也就意味着失去了战争先机。

  然而按照南朝已经jīng打细算了一辈子的老臣子们的说法,就算是签订了这样的文约,苏国依旧是得了便宜。且批评苏启实在是口舌太利,利得油滑,一点也没有年轻人该努力学习的持重老成。然后又免不了将苏启同秦敛对比,然后就越发夸赞了自家储君是如何的沉稳镇定,如何的睿智大度,这样的储君将来不是个明君简直天理不容。

  只不过在我看来,这些话说出来的原因大抵多半是因为老头子们在朝堂之上比不过苏启的口才,受的闷气太多,哑口无言之余只好散播一下这样的谣言来泄泄愤。但是估计他们没料到的是苏启的脸皮其实已经厚到了一定程度,想让他对这些事有所留意也算是一件不容易的事,苏启明显是不以为意,该听曲就听曲,该玩乐就玩乐,遇到个美人还会不动声色调戏一番,日子过得和在苏国一样惬意。

  而面对这样的契约,秦敛也是一副不置可否的态度。他的神色如常,行动如常,起居如常,一切如常。没有评价究竟是盈还是亏,而其实事实是他根本连文约签订都没有提及。同苏国签订文约的当晚他回来,我正在闲极无聊到开始调试一把古琴,那是我那传说中无比丰厚的嫁妆之一,特地从苏国千里迢迢运过来,从我学习弹琴的第一天开始陪伴我,至今已历十二个chūn秋。

  我轻轻一拨弄,立刻有铮铮的琴音响起来,余音许久才平息。就像是梅花花瓣飘零落入水中,漾起些微波纹痕迹。

  我把手指按在琴弦上,想起在苏国时学习琴棋书画,修习时间最短的便是古琴,然而至今为止,我最擅长的却也是古琴。

  我不如姐姐苏姿,没有她那样修长优美的手指。苏姿的手指十分好看,真正的美人如花素手如玉,弹琴时指法繁复得令人眼花缭乱,便是在下棋,纤细白皙的手指拈着黑棋落子的那一刻,也一样的让人印象深刻。

  而我的手指却要比苏姿短一截,由此天生造成我学琴比她困难一些;下棋虽然不算不好看,但也绝对称不上好看;便是在跳舞,那些需要用手势比出各种细腻柔美的形状时,我也常常把双手藏在袖中糙糙了事。

  不过自三年前开始,我自己同自己赌气,开始不分酷暑寒冬地研习古琴。jīng妙指法复杂音律以及从古至今各种琴谱,两年内均被我从十分生疏弹到十分熟悉。如今手指抚上琴弦,就像是水泽漫过山丘,自然得没有一丝犹豫。

  我漫无目的乱弹了一气,等到最后一丝颤音收在空气中,身后的秦敛开了口:“你弹的这是什么?”

  我转过身,很认真地道:“《苏氏绝弦》,很好听吧?”

  秦敛挑眉道:“好听?我只觉得白白可惜了一把好琴。”

  “……”我愤愤道,“俗话说曲高和寡啊曲高和寡,必定是因为你不懂乐曲才听不出好听呢。”

  秦敛嘴角噙了笑,跟在我身边坐下来:“那咱俩要不要比试比试?”

  于是又搬出了一把琴。秦敛正襟巍然坐在我对面,修长手指拨了拨琴弦,平心静气看向我:“开始罢。”

  琴声乍然响起的那一刻,我恍惚眼前看到了苏国那座宫外我独自居住的宅院。夏天的阳光分外刺眼,不远处荷花畔几片亭亭冠盖的莲叶,而几步之外的火红色蔷薇花开得正旺,美得炫目又嚣张,几乎就像是被日头烤焦了一般,艳丽晃着人眼。

  我在那个院落中呆了两年,唯一能明晃晃记住的却只有那一天。

  等我慢腾腾回过神来的时候,音符已如素色月光一般流淌过整个宫殿,而秦敛的右手已经变换了十数种指法,他的手指在灵活轻巧地勾摇剔套,玄纹的袖袍,镂花的襟边,垂眼淡然。

  等秦敛收了最后一个音节,我趴在桌几上无力道:“我认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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