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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间世_苏眠说【完结+番外】(88)

  顾怀幽身子一颤,“公子……公子此言是何意?”

  柳拂衣低低地道:“我自己的身体,自己清楚。”

  顾怀幽惊惶抬头,“公子……公子chūn秋鼎盛,怎可如此作想!”

  “你走吧。”他却不争辩,只挥了挥手,“灵山派的事……就此按下,不要多言。”

  这或是他对她的保护,可是她却丝毫不觉得欢喜。只木着一张绝色的脸敛衽告退,将一切恨与苦都掩饰了起来,就如她过往十几年里所做的一样。

  斗室再度陷入无人的寂静与空虚,柳拂衣清淡地呼吸着,陡一挥袖,扑灭了那恼人的烛火。

  苏寂一整夜没有睡好。

  也许是因为三年来,枕畔总会有个小小人儿清浅的呼吸声陪伴她入眠,而今一朝失去,她竟只能睁眼到天明。

  萧弃……有一副与萧遗几乎一模一样的眉眼和鼻梁。头发浓密,倒是像她。一岁不到就会走路,两岁不到就学跑,跌了无数跤,摔出无数疤,初时还会装模作样地哀泣一番,后来见母亲根本不理睬他,就再也不哭了。这套假模假式的xing子,也是像她。

  不知道弃儿在柳拂衣那边,可会受到什么为难?柳拂衣倒不至于如此下作,但是顾怀幽……她吃不准。

  同为女人,她能够敏锐地感觉到顾怀幽对自己的敌意,几乎如跗骨之蛆,黏着在顾怀幽的目光里。

  今夜不妨高卧,明朝且自多愁。苏寂想着儿子,心里好似被挖空了一块般难受,辗转反侧大半夜,才终于慢慢地沉入了梦乡。

  梦里,她又回到了那一面罕无人迹的大湖边。

  chūn日正艳,新痕悬柳,淡彩穿花,湖上粼粼摇曳出一圈一圈的涟漪。云止站在湖岸边,宽袍大袖随chūn风鼓dàng,他稍稍侧身回首,对她轻轻一笑。

  “采萧。”他低声唤她。

  她看见他的嘴唇轻微开合,轮廓利落的面容上带着悲悯的淡笑,他向她伸出手,长风将他的襟袖泼向后方,便撩露出他那修长如玉的手来——

  “采萧。”他又重复了一次。

  她仿佛被魔怔了,下意识便想抬足朝他走去,可是两腿都似灌铅般沉重,她急得要哭了,一迭声地喊他:“和尚——和尚,你见到我们的儿子没有?和尚!你过来拉我呀!”

  可是话一出口,却全部散碎成了风中的气流,根本没有发出真正的声音。她看见彼端云止略带疑惑地望着她,可是她满口胡言都成了空妄,她简直不知如何是好时,他却又说话了——

  “采萧,你不必害怕。”他微微一笑,“我们很快就会相见了。”

  她睁大了眼睛。那神态中有几分是欢喜、又有几分是痛苦,在这迷蒙的湖光山色之间,根本不能辨识得清楚。可是云止的身影却渐渐离她远去了,天地静默,而山川都与他雪白衣裾一同化作了虚无的颜色……

  ——和尚!

  她撕心裂肺地叫出了声。

  梦醒了。

  稀疏的晨光洒进简洁的窗牖,苏寂扶额坐起,呆呆地出神了半晌,方慢慢开始更衣洗漱。

  原来又是一场梦。

  和尚,又来她梦中,对她做那些空口无凭的许诺了。

  他说什么?他说,“采萧,你不必害怕,我们很快就会相见了。”可是她却只有苦笑,这世道轮回的煎熬她显然还没有受够,她显然还不会立刻死掉的。

  这世界有意要待她残酷,他却总以为能凭靠一己之力便救她出樊笼。其实茫茫天地,何处不是樊笼?

  走回桌边,见桌上放了几件新衣,衣下却压了一柄剑。

  剑柄上的红璎珞静静躺在柔软的衣料之间,仿佛便不再是杀器的藻饰,而成了淑媛的琼佩了。

  青川剑,时隔三年,又送回了她的手中。好像在讽刺地提醒她,挣扎无益,求索无益,她的命运,终究是永远悬在刀剑丛中的。

  收拾好行装后,苏寂便径自出发了,并未向柳拂衣报备一声。

  她往日在沧海宫中也是如此,接了任务便走,从不屑跟案头上的刀笔人员打jiāo道。

  夏日里阳光明媚,明晃晃地直刺人眼。她一意往神仙谷赶去,午后便到了谷口。

  谷口却立了一男一女,正在道别的样子。她连忙闪身树后,再悄悄探出头去。

  这一看,立时怔住——

  那女子眉目清灵,长发半挽,肩后长剑上挂着一只青布包袱,此时正满脸泪水地向那男子絮絮说着什么——

  这不正是谢倾眉!

  而那男子背对苏寂,一言不发,苏寂只看见他长发披落如散墨,雪白的襟袖被谢倾眉拉扯着,背影清寒如一杆等候了太久的孤竹。

  她听见自己的心弦刹那迸裂的声音。

  作者有话要说:  亲爱的们~明天周一,以及周三,随榜会有加更哦~!

  其实我发现文下的评论里,说公子的比说和尚的还多呢。心里还有点小得意,想至少这说明公子这个人物是有血有ròu的,塑造得还比较成功XD而我对公子现在还不能透露太多,人物终究会随着剧qíng的推进而不断深化,每一个人不到完结都不能盖棺定论(包括和尚!!!),这是我的基本态度~

  《人间世》里其实并没有绝对的大反派。只有一个又一个为自己的追求而挣扎的普通人。鞠躬!

  ☆、所剩是沾衣

  谢倾眉走了,一步三回头。

  那个白衣人在原地站了片刻,便往谷中走去。苏寂心头一动,拔足便要追上,两侧山巅上的守卫却忽然出现在她眼前,泛着冷光的刀剑拦住了她:“姑娘止步。”

  她紧紧盯着前方那个步态沉静的背影,夕光自林叶间漏下,他的白衣清澈如流云,便那样一步步地消散去了。她仓促低头去翻找柳拂衣给自己准备的名帖,好像是不敢再看了,可是却在心里不死不休地唤着:回头啊!你便回个头,至少让我看看你,至少让我死了心,好不好?

  那人没有回头。

  她找出名帖jiāo给守门者:“我是苏门后人,苏采萧。”

  守门者便进去通报,未几,方前来放行道:“君侯在翔鸾阁上相候。”

  她几乎是立刻就冲了进去。

  可是姹紫嫣红,山林苍翠,哪里还有方才那个素白的影子?

  穿过一片小树林,便来到神仙谷中。去翔鸾阁的一路上,苏寂见谷中一例地飘着白幡,好似在办丧事的样子。日光照进素帷飘动的翔鸾阁之中,恰映出孤竹君瘦削的影子,他一手展着那方名帖,正在仔细端详,见她走入,微微一笑,延请道:“苏姑娘请坐。”

  苏寂便在茶案前坐下。

  孤竹君缓步而来,坐于案前,将那张名帖折了几折,丢进了茶缸之中。苏寂的嘴唇动了动,没有说话。便见那缸中的茶水将名帖浸泡成一团绵软,水是不能再喝,字亦不可复认了。

  孤竹君回过头来看着她,温和地笑道:“苏姑娘来谷,哪里还需要这样的见面礼呢?”

  苏寂静静地道:“借花献佛而已,叫君侯笑话了。”

  孤竹君笑着摇头,“这《既明谱》害人不浅,实在也不足为佛前供物。”

  苏寂的脸色有些难看,但却仍是态度诚恳地道:“不知贵谷为何悬挂白幡,采萧好像来得不是时候?”

  孤竹君道:“原来苏姑娘不知?敝处新近殁了一位弟子。”

  苏寂面不改色地应承道:“哦?”

  孤竹君掠了她一眼,“说来,你们或许认识。是敝处的小弟子,名唤谢倾眉。”

  苏寂的脸色陡然变了。

  就好像她真的很惊讶一样。

  “谢姑娘?”她沉声道,“谢姑娘怎会……”

  孤竹君淡然摆了摆手,“倾眉是染病去的,寿数有定,天命无常,那也没什么好说。”

  苏寂不做声了。

  孤竹君微眯起眼睛观察她的表qíng,“恕我直言,苏姑娘此来,是何名目?是投奔,是jiāo涉,是探访?苏姑娘报说是苏门后人,看来,是将沧海宫那边的gān系都撇清了?”

  他问得直白,苏寂便索xing也直白对答:“沧海宫是我的仇人。”

  孤竹君淡淡一笑,“是么?孤只知道公子养育苏姑娘十年以至成人,还听闻公子对姑娘素有聘娶之意——”

  “那是君侯听错了。”苏寂平静地道,“柳拂衣杀我夫君,拘我孩儿,君侯一查便知。”

  孤竹君沉默了。再抬眼时,偏西的暮光洒在女子抿成一条线的唇角,隐隐然透着男子一般的坚忍。

  他过去竟没发现,沧海第一杀是个有大勇略的女人。

  她敢将自己的死xué都向他和盘托出,就说明她此来有足够的诚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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