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凉风有信_朝小诚【完结】(22)

  陆凉风的心理素质早已是超越常人地qiáng,也不管别人说什么,一个人戴上头盔跨上机车,发动引擎“轰”的一声就消失在了众人面前。

  这一晚,当巷子里的陈叔再一次看见陆凉风摘下头盔,一身紧身服,站立在自己面前时,陈叔不禁咂了咂嘴,颇有些“牛皮糖来了甩也甩不掉”的烦躁,对她抬了抬下巴道:“你怎么又来了?”

  回想当日他对她语重心长地嘱咐道以他们的关系是不适宜再见面的,陆凉风那时也点点头懂事地“嗯”了一声,没想到这才过了几天啊,这家伙就像逛菜市场似的又逛来了。陈叔也算是明白了,她上次那声“嗯”基本也就是个敷衍,懂事个屁,根本不用指望她听得进去。

  陆凉风也不人生,真当这里是自己家似的,堂而皇之地就登堂入室了。上次在巷口拦住她的那两个年轻人站在陈叔身后,心想我们这里好歹也是“陈年一条龙”陈叔的老巢,用个高端洋气的说法就是一个“颇具影响力黑道人物的总部”,你一个警察逛个黑道总部就像逛街般来去自如,这像话吗?考虑过我们兄弟的感受吗?这么一想,两位青年顿时对陆凉风这种行为很是不慡。

  那年纪稍长的青年刚想出声阻拦,却被陈叔拦下了:“阿定,出去守着,我和凉风有事要谈。”

  省去姓直接叫凉风,这几乎就是关系匪浅的表示了。

  那个叫阿定的男青年张了张嘴,终究没有说什么,点了点头说了声“是”,带着人一起出去了,离开前不忘关上了门,留一个完整密封的空间给他们。

  “他很关心陈叔,”陆凉风是过来人,很多事都是明白的,“他怕我会给您带来麻烦。”

  “这些年我一手带出来的这些年轻人,心是好的,”陈叔笑,笑容中有满意,也有感慨,“不过他们之中,论才qíng、身手、xing格、资质都再没有一个人,能和当年的你相及了。”

  陆凉风没有太多的表qíng,喜悦或忧郁她仿佛都是没有的,只淡淡道:“是陈叔你仍然对我好。这些年,我也明白,愿意亲近我的人越来越少,客气一点的,仍然把我视为当年行动失败的无能者看待,不客气的,应该是已经不愿意把我当成一个人看待了。”

  陈叔一指,让她坐下:“能者,不言;庸者,多言。我认识的陆凉风,绝对不是会为这些琐事而在意的人,说吧,你真正想对我说的事。”

  天下这么大,仍是有一个老人,如此了解她。陆凉风觉得值,这些年来她所有的居无定所以及风雨飘摇,只要还有这样一个人的存在,她就觉得值。

  陆凉风深吸一口气,终于沉声道:“我父亲,入了我的局。”

  一室的寂静。静得连角落中那一株白掌幽幽绽放的声音都听得见。

  陈叔“哦”了一声,再无他言。他站了起来,在屋子里缓缓踱步,断了一杯茶,并不喝,端了一会儿又放下,似沉思。陆凉风明白,他是在思考,或许还有犹豫,毕竟他的立场,关乎着太多人的xing命。

  许久的静默之后,陈叔终于折回步子,站定在她面前,问:“你呢,你的打算是什么?”

  “我的打算您是最清楚的,”陆凉风声音很淡,却有力,“我并不打算改。”

  “你的对手是你的父亲。”

  “是,所以我才来您这里,做最后一次确认,”陆凉风一字一句,仿佛有挣扎,也很痛苦,“我父亲他,除了构陷唐信那件事之外,是不是还做了很多,其他不可饶恕的事?”

  陈叔看着她,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只道:“一朝身退仍家臣,不谈主君半分恶。这个道理,你应该懂的。”

  “对,这是您的道理,”陆凉风寸步不让,“但是,涉及是非黑白,就不能用这样的道理了。如若执着在这十四个字的道理上,那么就会变成昏庸、顽固乃至腐朽不化。”

  陈叔大笑:“陆凉风,你现在的口才真是不错。”想当年,这家伙是宁可跟人动手也绝不肯跟人废话的。

  顶撞老人,不是她的作风。陆凉风心里琢磨着这些年跟着那些个当官的文人混,嘴皮子上酸溜溜的功夫她还真是一时改不掉了,堕落啊,真堕落。这么一想,陆凉风顿时觉得良心上很是有些过意不去,别过了脸,悄悄呼出一口气。

  陈叔忽然出声,温言对她道:“你想去做,就去做吧。”

  陆凉风转身,十分震惊。

  “你父亲他,是该有一个人去重新教会他一些道理了。”陈叔负手,讲着一些话如同讲着一个久远的回忆,“已经很少有人再会知道了,曾经你父亲,陆正风他,也是怎样一个疾恶如仇、心怀天下的年轻人。”

  在每一个人心bào动之前,大概都会有一段曾经年少的记忆。疾恶如仇、心怀天下,看到弱者被悔会拔刀相助,见到qiáng者横行会挡于蹄前,没有身份地位,只有一腔勇气。然而,就像每个年轻人都会老那样,有一种故事也会老。

  善恶本就是一念间的事,经历了一些事,看到了一些不该看到的,陡然明白这天下,王者王,将者将,寇者寇,弱者弱,有人金缕玉衣夜生欢,亦有人瓦片遮檐连夜雨,不禁怒吼一句凭什么,凭什么芸芸众生,尔等为王我为寇?!于是一念之差,佛成魔,侠成jian,心老去,少年人不再。

  “你父亲是少见的那一种极其聪明的人,”陈叔声音很低,幽幽地说,“懂进退,知分寸,有手腕,亦有能力。所以他走得很快,升得更快,扶摇直上,至今没有一个年轻人可以达到你父亲那样的速度。但是,那时我就隐隐发觉了,一个人走得慢,是一种问题;走得太快,问题却更大。贪心不足,yù念太盛;执念多的人,智慧就少了,兼怀天下的器量,也就更少了。”

  陆凉风默默地听着,不发一语。

  她发现当她听着父亲的故事时,就像在听一个陌生人的故事,这些年来陆凉风经历的崩溃不少,但真正能入她心里的崩溃,却很少。唐信算一个,然而唐信给她的崩溃是慢xing的,一时不察,长久地侵入,发作的机会也很少,虽然发作起来也是作痛不已的。而父亲,则是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令陆凉风打落牙齿和血吞,尝到了崩溃滋味的人。

  他曾在她十七岁一事无成,浑浑噩噩的时候,出现在她眼前,对她讲,我带你回家;他也曾在她身无一技,无可傍身之际,带给她陈叔这样的老师,教她世上道理,令她能文善舞;他更是曾在她过去一身不洁、前程昏暗的当口,洗白她所有的不净,令她脱胎换骨,堂堂正正地成为一个人,甚至是她从前从未奢想过的,做一个好人。

  每一个女儿心中的父亲,都是神。陆凉风从未想过会有这样的一天,她要和她心里的神去搏,去斗,去抗衡。

  “记不记得我教过你什么,”陈叔扶住她的肩膀,对她教导:“古罗马有一句话,像一个死者那样去看待事物。太重qíng,或者太重义,都会失去方向,被小qíng小义遮住了眼,从而看不见更大的qíng以及更大的义。”

  “我明白,”陆凉风点点头,额上已经全然是冷汗,“我懂怎么做。”

  陈叔看着她,哪怕是字字扎心,也不得不告诫她:“你父亲是一个多疑的人,不见得会轻易相信你,以我对他的了解,他势必会命你对唐信下手以试探你的忠心,也许会很血腥,又或许会很残酷,你既然选择了这一条路,就再没有后悔的余地了。”

  “是,”陆凉风点头,“我明白的,我没有时间去后悔,也没有立场去后悔。”

  陈叔放开她,端起桌上的一杯茶,喝了一口,过了很久,才幽幽地问了一句:“你做这些,是不是为了唐信?”

  陆凉风沉默。

  要做到不负一个人,是十分艰难的一件事。尤其一个女孩子,要对一个男人做到不辜负,更是难上加难。这当中需要的,不仅是很多的毅力,很多的信念,很多的勇气,还要有相随千里不觉远的执着,以及一夜梦醒不觉遥的真心。

  而这里面最初的初心,当然是,她要对他有点感qíng,很有一点感qíng。

  老人叹了口气:“你要得到你父亲的信任,就必然会做出令唐信误解的事……凉风,你会很痛苦。”

  这对陆凉风而言是一个不能深谈也不敢深谈的话题,她起身,yù告辞:“陈叔,我回去了,以后我自己会当心。”

  “陆凉风,”陈叔看着她立挺的背影,有些疼惜,也有些不忍,禁不住长叹一声,“你最大的弱点,就是血太热了。”

  唐信这一阵子忙得焦头烂额。

  接唐涉深的手绝对不是一件容易事,聪明人都懂得这样一个道理,宁可自立门户,也不可接手他人城池。唐涉深的城池早已刻下了他独有的风格印记,深入每一个人的骨髓,唐信从风亭一跃而上,空降总部,接手代理执行人这个位子,烫手山芋,众矢之的,多少人虎视眈眈,多少人袖里藏刀,唐信比谁都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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