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凉风有信_朝小诚【完结】(40)

  她笑了下,渐渐地,笑容就消失了。“对上峰示忠的方式,不是只有你这一条路的。”时至今日,陆凉风终于全数蜕变为这样一种生物:只要她想,她随时都可以变得冷血、杀尽人所有的信心,“……比方说,为上峰除去他的心头大患。除掉心头的钉子,远比漫漫无期卧底在你身边,来得更有效得多。”

  “刷”地一下,唐信脸色煞白。他不能相信,时过境迁,这么多年过去了,他竟然还能看见这样一个和当年一模一样的陆凉风。为人效命,不分黑白,下手狠辣,断尽后路。

  唐信的声音陡然变冷:“陈易风的死,是你做的?”

  陆凉风一笑。姿态风流。犹如一个提着剑的人,剑尖尚还滴着血,而她却已然盈盈掬起了清水,洗净了手上的血迹。她的不解释,几乎等同于默认。

  “官方经过调查,给出的解释是,陈易风死于意外。”唐信失笑,他忽然觉得好可怕,他竟然爱上这样一个女人,“陆凉风,你怎么会变得这么狠。人命对你来说是什么,你现在的样子,和那些所谓的杀手有什么区别?!”

  “唐信,你不应该忘记的。”她难得莞尔,不惜làng费唇舌提点他,“我本来就是杀手,只不过现在杀人的经验更丰富了些而已。”

  事已至此,他无话可说。

  陆凉风倒像是一个难得要把好事做绝的大善人,不惜再费些唇舌,将底牌亮给他看:“qíng人,可以有很多个;感qíng,也可以有很多份;但是父亲,却只有一个。我对谁示忠,有这样一个理由,足够了。”

  “他真的,不值得你这样做,”唐信看着她,有此生最大的绝望在里面,他几乎不知道该以什么表qíng去面对,心爱的女人终究走向敌方这件事,“这些年来陆正风犯下的罪,欠下的血债,是赔上你陆凉风的xing命也远远还不起的,你明不明白?”

  陆凉风不以为意,轻描淡写:“是吗,你担心这个?那么唐信,你呢。在这个圈子里,唐涉深、卫朝枫,还有你,有哪个人是gān净的,又有那个人是完全无罪的?”

  “如果你喜欢以这样一种偏激的方式看待问题,那么,我无话可说。”他不死心也不忍心,眼睁睁地看着她去走这样一条路,去追随这样一个主人,“可是陆凉风,你应该明白,警方这些年之所以没有动得了陆正风,是因为缺少证据,而不是因为不想动。”

  “你也应该猜得到,当年陆正风对唐涉深做的事,以唐涉深的xing格是断断容不下的,这些年他忍,他不复仇,完全是因为他在等,等最后那一个时机。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糙,一旦压下来,唐涉深势必会反将一军,把当年那笔账一起算回来。陆凉风,你选择这样一个人去追随、去效忠,不论对错,单问一句话,你值得吗?”

  “值得。”

  唐信愣怔。这一刻他看着她,就像看着一片从天空砸下的冰,一坠而下,带着自毁的速度,落地的瞬间爆裂炸碎,化水如流血,谁也接不住她,谁也留不住她。

  “那我呢,”他忽然静静地问,像是不死心,非要再挨她一刀他才死得了,“这些年,我除了是你接近的目标、你利用的棋子,有没有那么一瞬间,你也把我唐信当成一个人看待过?”

  “没有。”

  结束了。他这一段漫长的qíng路,终于结束了。

  这一场感qíng,他努力过,努力得还不少,但她终究是不愿意赶赴qíng场来爱他的,以致他和她的距离越来越远,走到最后,如雪中夜奔,冷了初心冷了意,渐渐隔了山水千重,回首望去,原来他和她之间早已似从临安到长安那么远。

  唐信闭眼。“qíng爱”二字,虚实两界,初心渺渺,若有似无。他用尽了心,也用尽了qíng,最终还是,走到了尽头。

  是谁说的,千江有水千江月,万里无云万里天。他想好吧,我认输了,对陆凉风,我认输了。

  “凉风,”唐信静静地唤了她一声,他已经好久没有这样唤过她了,如今这一唤,他自己晓得,他是把半生的qíng深和半生的意重都唤在里面了,“……海阔天空,山高水长;前路漫漫艰险,望你独自珍重。”

  自从那天以后,唐信没有再出现。两个星期后,陆凉风出院,只有一位领导和程峰来接她出院。

  当骆名轩来到病房做最后一次检查时,他们才得知唐信早已付清了医疗费,这令领导大喜不已。本来嘛,陆凉风这个肯定是工伤,还是花费不少的工伤,医药费该怎么算、算多少,这一个一个都是问题,如今好啦,平白无故出现了唐信这么个冤大头,简直是皆大欢喜的结局啊。

  领导代表上级和同事表达了对陆凉风的慰问,打足了官腔之后指示程峰接陆凉风出院,之后大腹便便地就走了。陆凉风也不留他,她这个人一向不爱和领导打jiāo道,也不爱说些“我受些伤不要紧,一切为了老百姓!”这种喊口号似的句式。

  倒是程峰临走时还踌躇了下多问了句:“那个,唐信……?”

  “他不会来了。”陆凉风没有抬头,平静地答了一句。随后拿起了chuáng上整理好的行李包,对程峰道了句走吧,如每一个没有异样的日子那样,时间和人就这样溜走了。

  接下来的日子平静无波,无惊无喜。就在漫天飘着陆凉风害死了一方人物陈易风的传言时,某一个傍晚,陆凉风的身影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了曾经的陈宅。

  《红楼梦》里有一个偈子:陋室空堂,当年笏满chuáng;衰糙枯杨,曾为歌舞场。

  如今再顾旧地,只一眼,陆凉风就痛得弯下腰来。

  真的,你没有经历过这种从艳到寂的过程,你就不会懂这样的结局有多痛。陆凉风有一刻甚至想,杀了我好吗,也不要留我一个人扛起这一肩的重量好吗!

  傍晚入夜,席天幕地,陆凉风坐下来,就这样独自一个人坐在了这已经长满衰糙的宅院门槛前。

  她想起很多事,很多游离于她的生活主题之外的事。她甚至想起十七岁时在挨了陈叔一顿苦训之后,晚上陈叔进她屋子递给她一瓶药油时,她也不知哪里来的念想,忽然问了一句:“你没有女人吗?”

  这明显是越矩了,以她问得出这种问题的程度,陈易风足可以将她打一顿,或者打两顿。陈易风那是还不是被称为陈爷的年纪,那时他被称作风少,担得起这样的名号,背后自然就有他担得起的道理。

  面对陆凉风如此越矩的问题,他也只是微微笑了下,问:“为什么这么问?”

  “好奇。”她低头在脚上因剧烈训练而扭伤的地方擦着药油,答得风平làng静,“和您一样的人,甚至不如您的人,比如侯爷、赵生、沈主,他们都有女人,而且,数量还不少。”想了想,又加了句,“我知道,我父亲也有。……只有你没有,所以我好奇。”

  “那么,”陈易风不紧不慢地踱着步子,饶有耐xing地问,“你对我没有女人这件事思考的结论是什么?”

  陆凉风沉默了下。半晌,她抬起眼睛,十分慎重地问了一句劲爆的结论:“你喜欢男人?”

  陈易风大笑。“陆凉风,”他下了个结论,“你有一流的观察力,却有三流的想象力。”

  十年过去,这件事成为了这一生陈陆二人之间为数不多的诙谐回忆。

  陆凉风靠在锈迹斑斑的门槛上,想起当年后来其他人告诉她的真相:“陈叔不是没有女人,他有过的,就一个。很多年前的事了啊,当年他才二十二岁,那个女孩子也才十九岁。可惜啊,她原就是千金小姐的身体,怎么受得了陈叔那种生活的折腾,后来没多久她就生病过世了,陈叔给她立的墓碑上写的是‘吾妻’……”

  再后来有一天,陆凉风在一个夏日的夜晚,上山尽她所能摘了所有她能摘到的花束,每一种花摘一株,摘了一大束,第二天她把他递给了陈叔。面对陈叔的眼神,她是这么说的:“您是我师父,我总有一点立场,为师娘献一束花。”

  陈易风接过花,眼中雾气氤氲。

  就在那一天,他对她讲了一些这一辈子再无人会对她讲的话。他说,陆凉风,你记得,这世上如果出现这样一个人,不沾女人,不沾酒,唯一沾的就是你,那么这样的人,你是可以尝试去亲近的;毕竟你要知道,如今这尘世间,女人和酒对一个男人来说,有多么大的诱惑力;有自控力去忽略不沾的,这样的人必是定力过人的,而他唯独却沾你,唯一的解释就只有,他心里有你。

  以至很久以后,陆凉风奉命接近唐信,在成为他妻子的那一个晚上,她承受着他的重量,鬼使神差地,问了一个和任务全然无关的问题:“你以前有过女人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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