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蚕食_明开夜合【完结+番外】(66)

  段文音停下来,看着窗外,静了许久,方才接着说,“但是没有人能帮我安排,我只能自己选一条路,对不对都得一路走下去。所以,我跟了你父亲,又生了你。我是过怕了那种抠抠搜搜的惨淡日子,不论如何,我不能再回到那种境地里去。我承认安排你的生活,有自私的目的,如果你不争气,我也没有分毫的立足之地。所以没有十足的把握,我不敢放你去做你喜欢的事。”

  此刻车正正好遇到一处红灯,停了下来。傅宁砚始终没有转过头去看段文音,而他的神qíng也并未透露出他是不是在听。

  然而段文音不以为意。“事qíng发展到这步田地,我自然不会腆着脸说自己是无辜的。当年bī迫谢泽雅与你分手,而没告诉你真相,自然是有我的考虑。你那时候心高气傲,我怕你接受不了这样的事实。这些年我一直防着傅宁墨,但到底能力有限,独木难支。你父亲也防着我,傅宁墨做事大半得到了他的授意。我本想着,能做一分是一分,帮你把路铺得更平顺一些……但如今看来,我真的不该让你搅进来。傅家家大业大,却叫傅在煌败得千疮百孔,傅宁墨又虎视眈眈,从今往后,你的日子必然不会平顺。”

  她又顿了顿,话锋一转,“至于苏嘉言……”

  “你没有资格指摘她。”傅宁砚冷声说。

  段文音摇了摇头,“我为什么要指摘她。我只想告诉你,事qíng也不是没有转圜的余地。你仔细想想,她是什么xing格的人?我与她接触不多,但恐怕比你更了解她。她自小到大跟着陈梓良,xing格自然也是随了他。清高,受不得一点折rǔ,但骨子里又相信与人为善,胸怀大度。你如果是真在乎她,把这些过错一一改过来,改完了,兴许还有机会。她现在这qíng况,不是不肯原谅你,是她原谅不了自己。”

  傅宁砚顿时一怔。

  段文音掩面,轻轻咳嗽几声,“我说了这么多,只想告诉你,后悔过去没有半分用处,唯一能做的,只是立足现在,找一条出路。便如我,时常想着要是当时尊重你的意志,恐怕现在也就不是这幅模样了。但焉知真的回到过去,我不会走与现在同样的路呢?我骨子里怕穷,怕被人瞧不起,怕茫然不知如何自处,再给我一次机会,我必然还是会不由自主安排你的人生,因为我不想让你也经历我经历过的那些。种因得果,现在正在发生的事,是过去的果,但也可能是未来的因,就看你如何把握。”

  段文音说完,又重重咳嗽几声,伸手按下窗户透气,冷空气灌进来,将车厢里的一点闷热席卷而净。

  傅宁砚看着前方,静默良久,心里却在反复琢磨着段文音讲的两句话:

  她现在这qíng况,不是不肯原谅你,是她原谅不了自己。

  现在正在发生的事,是过去的果,但也可能是未来的因。

  ——

  苏嘉言拎着药回到剧院,陈梓良正坐在廊下,膝盖上摊着一本书,左手费力地翻着。她忙喊黎昕出来把药拿进去,搬了个板凳坐到陈梓良身旁为他读书。

  经过这些日子,她已经读到了第三卷,“甲夜,有大灯球数百,自湓浦蔽江而下,至江面广处,分散渐远,赫然如繁星丽天……”

  不疾不徐读着,因今日遇到傅宁砚兴起的烦躁之qíng渐渐消退。她偶尔抬头,见陈梓良神qíng安然,心里渐渐波平如镜。

  黎昕在书房里整理文件,时不时抬头望外看一眼,见此qíng景,也越发觉得宽慰。

  事发至今,他一则揪心陈梓良的身体,一则揪心苏嘉言的心态。如今见二者都正在渐渐好转,压在心口的大石便也似乎轻松了几分。不由在心里盘算着,等到开chūn,院子里牡丹开了,陈梓良心qíng定会更加开心。又想着到了夏天,可以去凉快一点的地方避暑;秋天的时候,还得把去年未能吃上的螃蟹补起来……越想越远,不由轻笑出声,抬头往天空看了一眼,想起天气预报说后天天气放晴,越发觉得日子正在渐渐好转。

  仍是这样一天一天读着书,渐渐到了元宵,仅仅三万字的《入蜀记》,也读到了尾声。

  元宵这天是大晴天,陈梓良坐在院子里晒太阳。不知从哪里跑来一只大黑猫,蹿进了院子里,在陈梓良脚边蹭了蹭,突地弓身跳到了他膝盖上,选了个角度盘睡下去,暖洋洋地闭上眼睛。

  陈梓良眼中现出笑意,抬起左手,有一下没一下地轻抚着猫的背,黑猫越发受用,慵懒地叫了一声。

  一人一猫,静静独处着。

  苏懿行从学校回来,进了院子,看到的就是这样的场景。他不由一笑,走到陈梓良身边,蹲下|身去逗猫。刚刚碰了一下,那猫就跳到地上,冲着苏懿行叫了一声,飞快地往门口跑去;到了门口,又回过头来,似乎是看了陈梓良一样,渐渐跑远了。

  正好汤圆已经煮好了,苏懿行便将陈梓良推回房里。

  亮堂堂的餐厅,桌子上热气腾腾,每人碗里盛了十个汤圆,讨一个十全十美的彩头。

  黎昕一边吃一边说起开年第一场的剧目安排,“第一场就唱几个欢快些的戏,嘉言,你来开场吧。”

  苏嘉言一怔,突然想到过了元宵,就得去做手术,忙说:“还是让小师妹上吧,我那天有点事。”

  黎昕也不勉qiáng,“那行。”

  一想起这件事,苏嘉言不由又觉得胸闷。

  吃了中饭,苏嘉言扔在院子给陈梓良读书。晚上吃了饭,四人出去看了两个小时的灯会。

  回剧院以后,服侍陈梓良睡下。

  陈梓良说:“读……读完……”

  《入蜀记》已经读到了最后一卷,还剩一截尾巴,苏嘉言花了半个小时读完,抬眼见陈梓良闭着眼,神qíng安详,以为已经睡着,正要起身离开,陈梓良却突然睁开眼睛,伸出左手,“嘉……嘉言……”

  苏嘉言复又坐回去,握住陈梓良的手,“师傅。”

  “说……说说……傅,傅宁砚……”

  苏嘉言不由一怔,“师傅,他……我和他已经没有关系了。”

  陈梓良摇头,“说,说说……”他手指往里拢了拢,似是安慰,又似鼓励。

  苏嘉言垂着头,静了半晌,方才轻声说:“傅宁砚不是一个好人,但也算不上十恶不赦。毕竟他帮了剧院的忙,我很感激他。”

  “喜……喜欢……他吗?”

  苏嘉言摇了摇头,却又立即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现在已经不喜欢了,”她垂眸,眼中几分冷寂,“师傅现在这样,都是因为他,我无法原谅。”

  陈梓良听着,却是摇头, “别……别管我……”

  苏嘉言摇头,“师傅一生高山景行,到了现在,我这个不肖弟子让您蒙羞,我无法原谅自己。您顾念师徒qíng谊,不逐我出去,我已经非常感念,无论如何,我都不会再和他有什么牵扯的。”

  陈梓良静默片刻,手又收紧几分,浑浊的眼珠看着苏嘉言,费力说着:“孩……孩子……”

  苏嘉言顿时一惊,差点将陈梓良的手甩开,心中大骇,过来半晌才说,“师傅,您……您怎么知道。”

  陈梓良朝着枕下努了努嘴,苏嘉言手指发颤,掀起枕头一角,看到了那张B超照片。

  照片她从医院回来那天就找不到了,她在剧院里找了一圈都没看见,以为是在回剧院的途中弄丢了,也就没有在意,没想到……苏嘉言连忙跪下,背后浮起一层冷汗,“师傅,这个孩子是意外,我也没想到,我明天就会去做手术,您别生气。”

  陈梓良却是摇头,手往上抬,示意她站起来,“……留,留着……孩子……无辜……”

  苏嘉言鼻子一酸,深吸一口气,再开口声音已不觉带了几分哽咽,“我不能生下来,不能让他一出生就没有父亲。况且……”她咬了咬唇,“我也不会喜欢这样一个孩子。”

  陈梓良仍然摇头,“不……你……答应我……孩子……孩子……留下……”

  苏嘉言眼泪不由滚落下来,脸埋在陈梓良手上,“我对不起您,我不能……”

  一时之间,安静的房间里只有陈梓良含混不连贯的声音,和苏嘉言压抑的哭声,老人一遍一遍安慰劝说着,直到最后苏嘉言重重磕了一个头,终于含泪答应下来。

  陈梓良这才勾了勾嘴角,虽然幅度极小,到底是笑了,他仍然握住苏嘉言的手,缓缓说着:“惜……惜福,珍,珍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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