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桃花流水_无处可逃【完结】(36)

  稍稍沉寂下来的病房,倏然又被维仪的手机铃声打断。

  维仪猛的站起来,脸色一点点变得苍白。刚才警察一个电话打到家里确认身份,只说出了车祸。而靳知远的母亲一急,心脏病发作,阿姨忙打电话送医院急救,如今需要家属签字。

  同一家医院,手术室在五楼。这种大事,她不会瞒着靳知远。最后是靳知远,一笔一画的在病危通知书上署下自己的名字,字迹还是飞扬挺拔,可他的脸色很难看,手臂还缠着绷带,额角贴着胶布,颓然坐在长椅上,láng狈不堪。她伸出手去,握住弟弟的手,此刻什么也不忍心说,看着手术室的灯亮着,只希望一切都安好。

  然而还是没有等来这一刻。医生出来的时候摘下口罩,声音有着熬夜后的疲倦和看惯生死的冷漠:“抱歉,还是准备后事吧。”

  他们都没见上这个老人最后一面。他们的妈妈,像所有的老人一样,善良,罗嗦,还稍稍有些懦弱。如果不是有一双坚qiáng的儿女,可能连丈夫去世的打击都难以承受下来。可是现在,脚步匆匆,终于还是走了。

  如果不是因为这场车祸,她还可以活着,看着儿孙满堂,最后鬓发苍苍,和蔼的对着晚辈微笑。如果不是因为自己,这一切也都不会发生。靳知远木然看着安详躺着的母亲,想起自己躺在病chuáng上那微薄的喜悦感,忽然对自己充满了厌恶。他曾经在心里允诺的,会给母亲最安逸的晚年,可是一切才安定下来,不过两三年,一切又都落空。

  苍凉和悲哀的感觉,自己也不是第一次尝到了。可是偏偏这一次,本来以为,一切都会慢慢好起来,而这些欢愉,却轻而易举的被更深的悲哀覆盖。

  维仪整夜的忙碌,没有露出丝毫的倦容,只在天将亮的时候,收拾了哀容,头也不回的冲出了医院。

  他看着窗外光线放明,有人早早的送来订制好的百合花,将灵堂布置的素白淡雅。母亲年轻时候的照片,瓜子脸,青chūn漂亮。其实父母还是比自己幸福,因为他们自由恋爱,虽然不能最后相濡以沫,可子女会将他们合葬,从此不再分离。

  他换了衣服,对公司jiāo代了一下,知道必然会有很多人来吊唁。可那些人,并不是因为和母亲熟识,只是因为他,或者姐姐,甚至只是为了生意。这个世界上,抛开地位和金钱,他所拥有的,真的很少很少。

  有人送来花圈,来吊唁,鞠躬,络绎不绝。年轻的男人一身黑色的西服,修长的身段,看上去很英俊,又带了浓浓的哀伤。苏漾是最早来的,陪在他的身侧,半步也没离开。她问他:“阿姨怎么突然就走了?”

  靳知远闭了闭眼睛,“嗯”了一声,不愿意去回忆昨晚。唯一可以安慰的,大概是母亲走得很快,大概没什么痛苦。

  幸好有电话打断了两人的对话。

  施悠悠的声音很活泼,像是初chūn的骄阳:“你醒了?身体好点了么?”

  他侧过了身子,像在寻思用什么样的心qíng回应,末了,声音很淡:“没事了。”

  “哦。那我下午来看你。”

  靳知远终于说:“我妈妈去世了。这里很忙。”

  那边轻轻“啊”了一声,良久沉默,然后她的声音怯怯传来:“我能不能来……看你?”

  他想,他是真的可以分辨出来吧,她的声音里有和他一样的悲伤,似乎感同身受,于是愈发的不能拒绝,低低说了句:“好。”

  维仪是和唐嘉一起回来的。她的眼睛红肿着,似乎已经jīng疲力竭,唐嘉想要扶她的肩膀,却又不敢。靳知远瞧在眼里,又看看母亲的遗像,生出些安慰来,又似乎落下了一块心头大石。唐嘉这些年的心事,他也清楚,只是没想到这一晚上,倏然改变了这两人的关系。就算是意外吧。

  然后是施悠悠,黑色的半长大衣,衬得她身材纤细。她连长发都不及束起,散乱的披着,脸色苍白,目光有些慌乱的在来往人群中找到了靳知远,再也没有移开。

  他们之间隔了那么多的人,可是却只看到彼此。他快步向他走来,想说些什么,最后只是拍拍她的肩膀,语气缱绻温柔:“不要担心。”

  她看到很多人,靳维仪,苏漾,还有很多培训的员工。人人流露的表qíng都不同,只是她现在没有时间去关注和理会,低低的说:“我陪你。”

  靳知远镇定卓峻的脸上没有一丝外露的qíng绪,然而心里却波澜大起,仿佛千丈巨làng,咆哮冲击着原有的堤坝。

  他微微侧过身,悠悠看到他的侧脸,那块纱布略有些煞风景,可是他依然气度沉宇,对她的话虽然不置可否,然而下一瞬间,却柔和了神色。

  悠悠帮不上什么忙,往来的人很多,她只是觉得他辛苦。丧母之痛,偏偏还要礼节周全的站在这里寒暄。如果是自己,可能只想一个人找个地方,安静的呆着,而不是疲乏的接受旁人的安慰。

  直到苏漾走到她身边,即便是一身冷色调的衣服,依然气质华贵。她冷冷的看她一眼,然后轻声说:“我想和你说句话。”

  她们站在走廊口,苏漾的语气很浅淡平直:“阿姨昨天接到了靳知远出车祸的电话,心脏病突发,凌晨走的。”

  悠悠不自觉的回身看了一眼,微微咬住了唇,目光依然清亮,却也布满惶恐。如果这是真的……可其实,她心底已经相信这是真的了。靳知远不会告诉她,维仪也不会责怪她,可事实就是这么显而易见,她在大雪天把他约出来,然后他的母亲因此而去世。

  她没有再理会苏漾的目光,转身走了回去。

  靳知远的眉宇间全是倦意,趁着人少,坐在一边,因为用手撑着额头,也看不出什么表qíng。悠悠木板的在他面前坐下,伸手敲敲他。她知道自己很幼稚,明明很想哭出来,却拼命的忍着,拼命的眨着眼睛,连气息都不稳:“对不起,靳知远。”

  不远的地方传来低低的抽泣声,不知是哪家的亲戚,遵循着老家的惯例来哭灵。她再也忍不住,微微扬起了头,又低低说了一句:“对不起。”

  他拖着她的手一直到门外,放开她,或许又觉得自己动作生硬,顿了顿,才对她说:“为什么和我说对不起?”

  悠悠实在没法把这件事再说一遍,她惶错不安的点点头,迟疑着去握住他的手:“是我太任xing,昨晚……”

  “你这是什么意思?”他冷冷的截断她,“是谁告诉你这和你有关系?”

  悠悠没说话。

  他似乎更加恼怒,唇角的笑冰凉:“这么说起来,我、你、姐姐三个人都有错,是不是?”

  难得放晴了一天,靳知远在这有些温暖的午后,阳光的轻柔抚摸下,看着她离开的背影。他的本意,并不是那句话。可是他来不及控制自己,就放任那些话脱口而出。他也累了,他也要发泄,他看着她离开。再也分不出jīng力去挽留。

  雪霁天晴,看来bào雪的天气暂告段落,新闻主播喜气洋洋的换上了橙色的外套,鲜亮的像是数日难见得那轮太阳,只是清亮的声音被淹没了人cháo挤挤的长途客车候车厅里。悠悠简单收拾了行李,看了眼手机,然后循着人流上车。

  到家已是下午,江南小镇还是那样不急不忙的慢吞吞过着自己的日子。施爸爸在车站门口等着,翘首以盼的样子让悠悠莞尔。妈妈在家里先准备了大个馄饨,馄饨皮煮得薄又透亮,鲜ròu里撒了些新鲜野菜,汤里又有颜色鲜嫩的蛋皮和几缕紫菜,悠悠连吃了十个,然后对着老爸眉开眼笑:“饱了!”

  施妈妈这才注意到她手上的纱布,“呦”了一声,不过也就是多了几句抱怨:“你长这么大了,还这么不小心?哪里摔的呢?”悠悠只是吐了吐舌头。

  吃饱了,连屋外的寒风也不当回事。施爸爸有饭后散步的习惯,出门前看了一眼正在帮老妈收拾碗筷的女儿:“悠悠,陪老爸散步去。”

  悠悠把碗筷放下,听见老妈在笑:“去吧去吧,你爸很久没人陪着聊天了。”

  小镇天暗得早,一路的蜿蜒流水,挂上了大红灯笼,隐约映出了暖huáng色的灯光。她挽着老爸的手臂,听得见潺潺而过的水声,轻轻踏过的脚步声,原本一切柔美安静,蓦地听到老爸说了一句:“悠悠,你是不是有心事?”

  知女莫若父,这句话放在施家是绝对的适用。施妈妈向来豆腐嘴,可是心思却糊涂,远远不及老爸来得敏锐。她只是不置可否的笑,故意把语气说得夸张:“心事多着呢!我现在是大龄女青年了,老爸,我同学都当爸妈了。”

  老爸永远是宽厚的,大约看出了她若有如无的回避,只是笑了笑:“老爸就随便问问,你都这么大了,总会处理好自己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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