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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凰/沧海长歌_天下归元【完结+番外】(8)

  “皇后……”文昌梦呓般的低语,轻轻翻身下chuáng,向那身影走去,将至近前,那影子却突然退了两步。

  “皇后……你连我也不信了么?你是恨了这宫中的人心诡谲覆雨翻云?你是恨了这血ròu堆积白骨垒成的琼楼华殿,金宫玉阙?你既然这般恨着,为何今日又要重来,难道你是怨气未解,想要问个究竟么……”

  似是她问对了话,那人影不再后退。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啊……”文昌掩面啜泣起来,“那年,当我赶到长乐宫的时候,就看见你的宫殿已成火海,而废后不知道怎么的在那宫前,又笑又跳,口口声声说要涅槃重生……长乐宫七十二宫人,加上皇后和太子……一共七十四具尸体……后来不知怎的又有传言,说你是死遁,其实你是和……别的男子私奔了……可我不信……我知道你去了,我知道……他们害死你,还要污蔑你……”

  够了。

  秦长歌缓缓微笑,黑暗中目中明光一闪。

  今夜这番旧日装束,再借着背光,朦胧月色,搞了个幽魂再现的戏码,就是为了试探下当年旧人,是否此心依然?

  不是她多疑,实是鬼魅宫阙,妖影幢幢,充斥yīn谋争斗和权yù诱惑的暧昧粘湿气息,无论谁,在其中浸yín久了,都难免染得一身腥气,转而成妖,时隔三年,文昌是否还能洁身自好,她实在没有把握。

  此刻,夜见幽冥来客,心神摇动神智恍惚之下,脱口而出的话语,自然是心灵隐秘的最真映she。

  文昌,已经过关了。

  轻笑一声,秦长歌漫步而前。

  文昌怔怔看着她,又怔怔看了看地上影子,半晌喃喃道:“我又糊涂了,鬼魂哪来的影子?”

  她坐起身,盯着秦长歌,问:“你是谁?”

  细长的眉皱成一线,她道:“你是哪宫的宫女?怎会穿成这样跑到我宫里?你不怕宫里的规矩么?”

  “文昌,你就是这点最好,”秦长歌好整以暇在锦凳上坐下,抬手掠掠鬓发,笑道:“惊而不乱,有大将之风,且宅心仁厚,看见夜半跑到你寝宫的宫女也不会象她们一样,尖着嗓子嚷嚷有刺客,不管三七二十一打死算完。”

  倒抽一口冷气,文昌瞪大了眼,目光中透出惊骇之色,“你……你……”

  “我什么?”秦长歌眨眨眼,“我和她,神qíng姿态,说话语气,都一模一样?”

  “她……你……”文昌手指紧紧绞扭在一起,“你怎么知道她……”

  秦长歌微微笑,笑得很诚恳,但怎么看这诚恳都要打个折扣,“你刚才说的啊,皇后,这宫里,死于非命的皇后,不就秦长歌么?”

  “你怎么可以直呼她名字?”文昌突然生怒,向来和煦的眉宇间一片凛然之色:“你怎么配直呼她的名字?你是谁?深夜来此,你有何用意?”

  她直直坐在chuáng上,手却缓缓探向被褥之下。

  秦长歌一眼瞥见,叹息一声,道:“不必去chuáng下暗格去摸你的匕首了,我对你并无恶意。”

  文昌手一颤,手指僵在了被中。

  chuáng下暗格有匕首,是唯有她和长歌才知道的秘密,当年,她困于深宫鬼蜮,夜寐多梦,时时辗转不安,长歌给了她一柄匕首,又为她在chuáng下制了暗格,设计了极jīng妙的机簧,劝慰她道:“神兵利器,向来有镇邪伏魔之效,压于枕下,可保一夜安眠,若遇上什么不利事体,有此机关,也可防身一二,只是千万不要对任何人泄露,否则机关也就不是机关了。”

  她牢牢记住这话,多年来未曾对第二人言,如今这陌生的,装扮恍然是当年长歌的宫女,如何会知?

  一个念头闪过她脑海,惊得她浑身一炸,忽地捂住了嘴。

  而秦长歌已微笑注视她,道:“文昌,故人来访,别来无恙?”

  话未说完,文昌一个翻身忽地滚下了chuáng。

  秦长歌呆了呆,接着便见文昌急急的去关门掩窗,赤着脚奔来奔去的查探四周,不由失笑,道:“放心,御花园的紫糙和百里香,我经过时顺便采了些,撒在外殿的灯烛旁,你殿中的人,今夜托你的福,都有一番好睡了。”

  文昌停住,背对着窗户往后一靠,双手反背压在窗上,目光似惊似喜的望着秦长歌,低低道:“你今夜,是附在这宫女身上显灵么……宫中对这些鬼魅之事极为忌讳,若被发现,这宫女xing命不保,所以我不得不小心些。”

  秦长歌上前,拉住她的手,微微一笑。

  “不,是我,我回来了。”

  我回来了。

  一句话如巨石投入平静的湖泊波心,dàng开层层圆晕,皱褶出文昌此刻震撼的神qíng。

  她呆立在当地,眼前一黑。

  她以为自己惊讶或欢喜得晕了,结果定定神才发现是秦长歌在调弄烛芯。

  微微俯身,秦长歌取过金拨子,轻轻的拨弄烛芯,晕huáng的光影直she上她容颜,反而令得她眉目更加朦胧不清,而身后墙壁上投she出大而散的光斑,光斑内人影虚化,影影幢幢,更添几分幽深神秘。

  将金拨子拿到眼前,注目半晌,秦长歌微微笑道:“我不知道如今的世人是怎样看待睿懿皇后薨逝这件事的,在他们的想象里,那不过是国母享尽尊荣,寿终正寝,唯有我知道,那一夜,所谓算无遗策的开国皇后,很可笑的死在一个专用于拨弄烛火的小小的金拨子下。”

  浑身激灵灵一颤,文昌声未出口音已哑:“皇后……”

  “小小的金拨子,装在她的娇儿,仅仅一岁,刚被封为太子的萧溶身侧的机关里,而机关的机簧压在萧溶身下,那是一个连环机关,当太子睡醒哭闹,皇后很自然的将他抱起轻哄时,本被太子身子压着的机簧立即弹开,带动身侧机关,极近的距离里,角度jīng准的正正she入俯身向着娇儿,亦向着机簧的皇后咽喉。”

  第7章

  她语气淡淡,仿佛在说着别人的事,仿佛那诡异的杀着,死亡的结局与她无关,文昌却已经软软的倒了下去。

  她努力支撑着身子,死死抓住窗棂,手指筋骨毕露,惊骇的听着当世以来足可震动天下的宫闱秘闻,听着那一直被传得绝顶神秘的睿懿皇后的死亡真相。

  想过很多种皇后的结局,总觉得那样的人,什么人什么手段可以置她于死地?总觉得斯人已逝,注定这将是无解之谜,只是无论如何也未曾想到,今日竟于这不可思议的qíng形下,听受害人本人,亲口描述那yīn森惊怖的一幕。

  “……她向来机敏,多少年血海风làng里闯过的人,怎么会轻易为人所乘?但任何慈母对着娇儿,都难免心生柔软,放松警惕,金拨子she来,先向着孩子头颅,头颅之后是她的咽喉,她没有选择,只能先抛开孩子,然后,她咽喉一冷,一切都已来不及。”

  “……她中招,立即后退,当时她还未死,还在yù图反击自救,谁知道身后妆台,突然弹出利刃,自她背后扎入,自腹中透出。”

  文昌的眼泪,已经滚滚的落了下来,秦长歌不为所动,继续漠然道:“她当时已知必死,也知道中了人处心积虑的埋伏,绝望之中,她不退反进,拼命扑到chuáng前,对着不知母亲濒临死亡,犹自咧嘴微笑,张手扎脚等她来抱的儿子便是一掌!”

  “啊!”文昌惊呼,“萧溶……萧溶……”

  秦长歌一直平和如面具的神色里终于有了一丝fèng隙,宛如水波般一摇的表qíng,瞬间消逝,继续道:“她将不再动弹的儿子抛到一边,用尽最后的气力,倒在chuáng边,最后的意识里,她看见有人轻轻走近,用金拨子,挖去了她的双眼。”

  她缓缓伸手,轻触自己眼皮,似乎想用隔世的触摸,去重温记忆里那一幕惊心动魄无比惨烈的场景,鲜红的天地,一袭似乎比血色更鲜艳,但再也辨不清颜色的袍角,温柔伸出的手指,尖锐之物探入眼眶,眸子被血淋淋抉出,黑暗永久降临。

  文昌扣紧手指,张大眼,眼泪却已不再流下,她看着秦长歌,半晌,轻轻道:“长歌,我不知道你是怎么回来的,但我知道你是她……这几年,宫中人都说你是和陛下有争执,自己离开了,只有我知道,你一定是去了,但是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你去的……这么惨……”

  秦长歌笑了笑,注目烛火飘摇,在地面涂了一层淡淡黑影,姿态千奇百怪的狰狞,形如鬼魅。

  她直起身,缓缓踱步,一步一步,轻轻踩在那狰狞的黑影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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