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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金笑_天下归元【完结】(236)

  纳兰述却根本不再看他,一脚踢翻那个刚才持索拖他的红门教徒,厉声道:“皮影戏,继续演!”

  幕布旁傻住的红门教徒,看看挑眉不语的沈梦沉,手忙脚乱地继续放皮影戏,纳兰述一脚踩着红门教徒,一手扯着链子,控制着液体和火花的速度,冷冷看着皮影戏那一幕。

  他看见纳兰迁袖底飞出的刀。

  他看见中刀倒下的成王。

  他看见血泊里挣扎的小妹。

  他看见成王府被挂成一排排的尸体。

  ……

  纳兰述脸色越来越白,眼睛却越来越红,那一轮血色如血晕之月,刹那间遮蔽天色。

  他一直稳定的身形,此刻突然起了微微颤抖,似狂风里的树,qiáng悍不倒,却枝叶剥离。

  随即他霍然回首,盯住了沈梦沉。

  这一刻这明丽清越少年,乌黑的眸子里血光大现,狞狠如一头雪原上失伴重伤的shòu,在四面的空寂里将长天万物切齿痛恨。

  那些溅血的画面,那些僵硬的傀儡。

  那些倒影的重现,那些不可挽回的殇。

  那些失去的、永别的、上穷碧落下huáng泉也不可追及的血ròu至亲。

  人事如皮影,最终都将僵化凝固在岁月的洪流里。

  再灵活的指尖,也挽不回生命的柔软,从此徒留他彳亍道路,无人相送。

  微微的颤抖里,纳兰述一声长啸,幕布刹那撕裂,灯光齐齐爆灭,黑暗降临那一霎,纳兰述手指一抬,两根链子哗啦啦扯直,火花爆闪,液体飞流,刹那直奔沈梦沉。

  “去死吧!”

  第七章 选择

  火花爆闪,毒液倒流,幽蓝艳红如一人bào怒的双眸厉光一闪。

  红门教徒脸色大变。

  沈梦沉一直靠着他的座位,毒液雷火就到眼前,他神色从容,突然脚尖一挑。

  “呼啦”一声,一块深黑色的巨大锦缎被挑起,半空中一卷,锦缎背面,五爪金龙狰狞的轮廓一展。

  纳兰述的眼光,直直落在锦缎飞起的地方。

  那里,沈梦沉原先靠着的地方,看起来像个供人休息的石墩,此刻锦缎被挑开,出现的却是方正厚重的黑檀木棺材。

  古老纹饰,五爪金龙,王族标志。

  沈梦沉微笑,用一种温柔的态度,将手放在棺材上,斜睨着纳兰述。

  ——炸死他,自然同样会炸飞这棺材。

  棺材盖半开着,隐约可见其间确实有尸体,金冠王袍,身材微胖,脸容圆润。

  一丈外纳兰述浑身一颤,眼睛血红,霍然手指一弹。

  锁链上传来一阵奇异的震动,火花闪了两闪,灭了。那幽蓝的液体飞快地退了回去,无声无息消失在纳兰述那一端。

  纳兰述手指一振,圆盘连着锁链霍地飞回——武器被bī失去效用,就绝不能再落在沈梦沉手里。

  小陆已死,从此后他的神奇武器用一件少一件,纳兰述按着腰间圆盘,收拢了不过薄薄一点,硬而凉的咯在腰间,像此刻的心qíng。

  这东西他原先嫌麻烦不肯随身佩戴,是小陆絮絮叨叨苦口婆心,他才勉qiáng带在身上,如今好容易派上用场,可以用小陆的武器报小陆的仇,却功亏一篑。

  “我原想着。”沈梦沉微笑回身,点尘不染,“可以和冀北王一同粉身碎骨,也算我的荣幸,却不料郡王你,不肯成全。”

  “沈、梦、沉!”纳兰述霍然抬头,盯住了沈梦沉微白的脸,“你竟敢将我父王遗体,坐于身下!”

  “你整个冀北,我都敢置于脚下,何况一个死去的人?”沈梦沉一笑让开,“这说到底也不能怪我,得怪你,谁叫你手段狡猾,我不得不防你一手?除了成王尸首,还有什么,能阻挡你的杀手呢?”

  “不过,我向来心软。”沈梦沉微笑轻轻,“纳兰述,虽然你处处yù置我于死地,我还是愿意将殿下的尸首还给你;虽然你想炸了我,我却不想引动这棺中炸药,炸了成王的尸首。”他立于高处衣袖一拂,长空下雪色一闪,四个红门教徒掠向棺材四侧,手中举着火把。

  “我明白告诉你,棺里有火油,现在只要我一个命令,他们就会将火把扔进棺材,你杀人虽快,但我相信他们扔得更快。”沈梦沉直视脸色越来越白的纳兰述,淡淡道,“你想要回成王尸首?可以——”

  他对纳兰述一指,“丢下武器,跪着过来!”

  纳兰述霍然抬头,眼神里怒火一闪。

  “纳兰述!在成王面前,你不配站着,你弃家弃藩,为女人任xing出走;你带走成王府最jīng锐的尧羽卫,却没能保护好他们,令他们折损惨重;你胸无大志,逃避责任,在燕京沉迷女色自在悠游,任冀北沉沦算计父母陷入危机最终身死——纳兰述,不忠不孝不义如你,有何脸面,还站在成王棺前!”

  他居高临下呵斥,少见的语气铿锵,周身起了淡淡雾气,遮得颜容不清,衬着那一身白衣,恍惚间竟令人错觉那是成王鬼魂当面。

  纳兰述仰头望着他,眸子里那轮血红更深了几分,随即身子晃了晃,踉跄一步,手中白玉权杖斜斜一撑,发出一声清脆的jiāo击。

  不远处糙丛簌簌动了动,此时人人紧张,无人注意。

  糙丛里,一双异光迥彻的眼睛,也在死死盯着那棺材和棺材前的人,眼睛里怒色熊熊,乍起燎原之火。

  随即那双眼睛便落在纳兰述背影上,疼痛、不舍、不安……复杂而激越的qíng绪。

  然而除了一开始糙丛那簌簌一动之外,这人咬住了牙,没有再有任何动作。

  棺材前,纳兰述手撑着自己的武器,手肘压着胸口,似乎那里滔天剧痛,被他死命压下,他在深深地吸气,寂静冬夜里声音悠长,半晌沉沉道:“纳兰述便有千般罪孽,也不是你这jian恶小人配呵斥责难。沈梦沉,冀北之难,拜你所赐,你竟妄图以我父亲口气教训我?你让我觉得可笑!”

  沈梦沉周身的雾气散了点,眼神里掠过一丝惊异,刚才他已经使了点控心之术,想借纳兰述看见棺材心神浮动之际,攻心控敌,不想纳兰述竟然没有上当。

  他自知两人武功真要全力以拼,只怕难免两败俱伤,沈梦沉不喜欢自己有任何伤损,能不费力气将对手打倒,为什么不用?

  “我不过让你提前听听罢了。”他换了语气,展颜一笑,“等你下了地府,这样的话,你一定会再次听见的。”

  “但在此之前。”他一指棺材,“纳兰述,你当真要不孝到,看见成王棺材,都不跪下拜祭吗?”

  纳兰述闭上眼睛。

  男子脸容如霜,乌黑的眉与眼睫也凝了霜雪,连唇都毫无血色,一瞬间看来如雪山之上人形碑石,森冷而孤独。

  “沈梦沉,你记住。”良久他轻轻道,“纳兰述不受任何人激将,纳兰述,只做他该做的事——”他抬头看住沈梦沉,一字字道,“别站脏了地方,你,滚远点。”

  沈梦沉冷笑,负手后掠一丈。

  “当。”

  白玉杖落地的声音惊得所有人都张大眼睛,红门教这边露出喜色,糙丛里那人险些又发出动静,赶紧咬紧嘴唇,眼神里满满不安。

  “噗通。”

  玉山之摧天柱之倾。

  纳兰述跪下。

  黑袍如重羽,携了那长天霜雪,悠悠覆在冬夜冀北冰冷的土地上。

  地面上锋利的碎石,磨砺着只穿了薄薄紧身衣的膝盖,几乎在瞬间,膝头便破。

  纳兰述却好像全无所觉。

  他挪前一步。

  “父王。”

  一个头重重磕下去,溅碎泥尘。

  三丈之前,黑棺沉默,那里睡着他的亲人,他的父王,他的血缘所系,他一生里最孺慕的存在。

  那是降生时将他欣喜揽抱的臂弯,那是三岁时将他欢笑托起的有力双手,那是送他去尧国时,不舍拂过他头顶的温暖手指。

  膝盖挪前,又一步,石子磨砺膝端,微微染血。

  又一个头重重磕下去。再抬起青紫一片。

  “父王。”

  两丈之前,黑棺沉默。

  再无人会从中走出,微笑摩挲他的头顶;再无人会每月一封信,命人带往尧国;再无人会在冬天里派人一批批去尧国,再要这些人一点点将他的qíng形报得巨细靡遗。再无人会在他的生日开宴庆祝,在大门前久久望着尧国方向,对着母亲叹息他的缺席;

  那时他暗笑他婆婆妈妈,不仅缺乏王者气度,还取代了母亲应有的角色,琐碎而惹人笑话,很多很多年后,他才明白,这样的父亲,一生不期望在子女心中山岳之高,只愿永远做他们身后的依靠。

  如今,四面空风,巍巍山岳已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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