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扶摇皇后_天下归元【完结+番外】(196)

  那些沉在梦魇深处的,不可追记的往昔!

  孟扶摇一声叹息,悠悠散在风中,宗越却轻轻接过她掌中的埙,爱惜的抚了抚,凑近唇边,一段流水般婉转山岳般沉厚的乐曲从他唇间流泻而出,带着古意的忧伤,还有些可追不可挽的记忆,是秋日落花廊下女子蹁跹一舞,舞姿轻盈不曾踏碎红枫,然而再怎么温存的挽留,时光和年华都已老去,落叶也再回不了原先的枝头。

  一曲《伤别离》。

  人们总在伤着别离,然后推拒着相聚。

  他慢慢的,在凉亭之上,夜风之中,明月之下,chuī他的古老的埙。

  那年小小的锦衣华服的人儿,冰雪般明亮的眼眸,叉着腰骂他——你这瘦jī十足废物,日后都保护不了我!当年的小小少年嗤之以鼻,然后多年后蓦然回首发现,一语成谶。

  而那年玄元山上,珍珠帘开明月满,那掠过柳枝的少女,惊飞一树簌簌的绿叶,他在那般漫天绿尘中抬起头来,看见她惊鸿一瞥的眼眸——冰雪般明亮,如一片飞入眼底的雪花。

  再就是碧水之上,一飞袖的援手,她长发垂落在水面迤逦,身姿那般优美的将弯未弯,一抬首目光胜雪,看得他那般心底一震,竟想起多年前那个和他青梅不竹马的女孩,那般的不豫突然涌上心底,他gān脆弃了自己的很重要的腰带,只为了更快的走开。

  走开,走不开,那般命运的兜兜转转,无极红石山前相遇,她拦路抢劫的泼皮qiáng盗劲儿,活脱脱当年揣着糙包武功懵懂无知闯江湖的“天真魔女”。

  突然就那么想留下她,于是,一斛chūn成了qiáng抢小厮的借口。

  小厮天生我才,绝非天真魔女,他陪着她,从德王府走进姚城,看她在饭桌前为红尘温暖垂泪,看她为救胡老汉一家杀戎人斩糙除根,看她在那jian猾苏县丞面前,前一刻侃侃而谈后一刻翻脸杀人,看她迅速收服县衙衙役,驱策他们报假信,从苏县丞的尸体里探出优美的手,卡住凶悍谨慎阿史那城主的咽喉。

  那样一个凶狠又善良,狡诈又坦dàng的女子。

  那样一个随意又自爱,宁可选择以锁qíng化毒,也不愿为活命委身他人的女子。

  他终于渐渐发觉,她是她,她不是汝涵,那怕那双眼睛同样出奇明亮,哪怕那xing格同样外在刚烈,然而那内心里,她们如此不同。

  汝涵用刚烈拒绝柔软,她用刚烈包裹柔软。

  姚城被围,她竟选择诈降孤胆入敌营,万众唾弃中她虽千万人吾往矣,一腔热血丹心却遭霜雪之冻,竟险些被bī城门自刎。

  他当时正在穹苍采药,消息好容易传到,手一震,一枚千辛万苦采到的龙珠糙落入深渊。

  他却已顾不得,急急下山,数天内跑死了几匹马,险些跑得旧疾复发。

  回来看见她无恙,一口气就那么长长的吐了出来,心深处有些什么东西,瞬间缓缓坍塌。

  长孙无极的“死讯”到来,她被击倒却依旧站着,钢铁般的静而冷,她不哭,她要让仇人哭。

  他看着她沉静麻木而不动声色的做着那些事,想起发誓要杀自己亲生父亲为他报仇的汝涵,她用单薄的、千金小姐的背脊背着沉重的功德碑,一步一挪走了三里路,重重在大殿之上掼下碑石时,她被压得吐血,然后再抹去鲜血,再背着碑石绕闹市三圈。

  他至今都不明白,那时还没练武的汝涵,是怎么背得动的?

  这样的一些女子。

  她们在世人惊讶目光中走过,历风雨霜雪不改坚执。

  她们因坚持而魅力独具,在十丈软红里矫矫不群。

  他于是以为,他只是欣赏这样的女子,希望有着汝涵的烈,却比汝涵更温暖更广大的那个女子——被保护、顺利前行,不要再像汝涵那样,凄凉终了。

  然而,当真如此?

  昨晚,长孙无极那一声轻轻询问,如响雷劈破心底迷障,他在那样的豁然一亮里看见自己,那些自号冷漠却牵扯不去的心意。

  汝涵,是他不曾qíng深奈何缘浅的未婚妻,他们一生相遇相处的次数屈指可数,以至于现在他记得那样亏负的疼痛,却已在记忆中漫漶了她的面容。

  孟扶摇,却是一路相伴前行人生,越来越明亮越来越清晰的,不住吸引人追逐的风景。

  而他为何如此?为何如此?为何明明知道她不是汝涵,还这般害怕她遭受汝涵的命运?

  因为在意,而惧失去。

  那些写在心思最深处的感qíng,早早霜冷长河,却又终于缓缓激流扬波。

  只是那波làng终于激涌,却怕再也漫不上相思的堤岸,属于她的千里长堤,也许早已照上另一轮月光。

  宗越浅浅的笑起来,举埙而chuī,淡淡的发掠过淡淡的唇,在月下浅绯如樱,那样代表着生命之弱的色泽,像是他这一生看似饱满的表象下永久的苍白。

  《伤别离》。

  她在身侧,我伤别离。

  ※※※

  一曲埙曲,叹无声。

  宗越始终那样淡淡的chuī着,眉宇间月光深深,孟扶摇抱膝坐在他身侧,长发散在风中,静静看着他柔和的侧面,想起那个一生追逐一生撞壁的女子,想起属于她和他们的森冷命运。

  想起自己身侧这些玉堂金马的天之骄子们,长孙无极、战北野、宗越、云痕、燕惊尘。

  是不是所有立于高处的人们,都注定要比寻常人多受一番红尘的伤?

  当他们拥有了身份、财富、地位、学识,神便要收回一些属于人间的平凡幸福,给那般美满镀上命运的烙痕。

  qíng深不寿,qiáng极则rǔ。

  她轻轻站起来,这一刻属于宗越和他的未婚妻,这个悼念的日子,谁也不该轻易打破。

  她慢慢离去,不知道凉亭之上,月光之下向月chuī埙的男子,心中真正飘过的那个影子,和她的背影重合。

  直到她离开,宗越始终没有回头,他轻轻抚着埙上的音孔,平静的笑。

  “汝涵,为什么我觉得,和她遇见,是你冥冥中给我的惩罚?”

  孟扶摇并没有听见这句话,她有些失魂落魄的回到自己房间,失魂落魄的爬上chuáng,然后她爬进一个温暖的怀抱。

  轻轻“呃”了一声,孟扶摇推他:“我今天没心qíng,不想玩笑不想揍人,你可以走了。”

  “我知道你今天没心qíng。”那人不动,伸了修长的手来牵她,将有点苍白的她纳入自己怀抱,嗯,位置大小刚刚好,多么契合的相拥。

  “所以我来负责送你点好心qíng。”

  两人之间还有一点空隙,元宝大人立即爬过来,填满。

  孟扶摇忍不住一笑,又拒绝,“热。”

  那人立即很合作的调节温度,他真气本就偏yīn寒,一经流转,凉凉的甚为舒服,又把元宝拎到肩头上,孟扶摇这下倒有点不舍得了,抓过他掌心来蹭了蹭,道:“长孙无极你难得这么乖。”

  头顶那人笑了笑,胸膛微微震动:“对你这样的,硬不得软不得,只好乖点,也许还能获得孟将军勉qiáng一顾。”

  “说得真可怜。”孟扶摇笑起来,睡意渐来,眉眼花花的道,“不知道多少人被你的佛口蛇心给骗了去。”

  长孙无极含笑低头看她,那女子身姿婉娈,沉在一室明灭的月光中,因为疲倦有点眼眉困顿,素日明朗的气质便多了几分烟笼雾罩的迷离慵懒,那扇在他掌心的浓密长睫,让他想起猫儿,一般的懒,带点黑夜中潜行的神秘。

  那掌心扇动的睫毛,扑扑的痒,长孙无极微微的笑,轻轻道:“听见什么故事了,这么丢心失魂的?”

  孟扶摇沉默了一瞬,和他说起汝涵的故事,末了总结的道:“由来误会害人,真是再也错不了的事。”

  长孙无极却道:“不,不是,之所以会有这般致死的误会,是因为还不够爱。”

  孟扶摇不服气,反驳:“你看宗越那般怀念,还不叫爱?”

  长孙无极笑而不答——男人不是女人,会将愧疚怀念和爱混为一谈,不过不必和小傻瓜解释那么多,好歹那是个qíng敌。

  孟扶摇心不在焉揪着元宝的毛,又问他:“长孙无极,为什么你,你们,特别容易经历些寻常人经历不了的事儿。”

  长孙无极笑了笑,堵住大怒要咬人的元宝的嘴,将它塞到chuáng角,用枕头压住,又拍她的背哄她睡觉,道:“我们本来就不是寻常人嘛。”

  孟扶摇听得一笑,觉得这个人真自恋,转即就明白了他的意思——皇族豪门,本就是世间倾轧最烈最黑暗最肮脏的门庭,撑在皮子外的高贵和掩在骨子里的污秽同存,纵观七国,哪家豪族门楣没有染过血?哪家巨户枯井里没有投过尸?哪家皇宫没有飘dàng过权争失败者的冤魂?

  她轻轻的叹息,道:“以前我听过一句话,一公主在国破之前,掩面而哭:愿生生世世莫生帝王家。那时我以为,她不过是倒霉,遇上灭国之灾的公主自然是最惨的,现在我才知道,便是太平年代的公主皇子,也一样很倒霉……长孙无极,有没有这样一个皇朝,平等,明亮,权力制衡,虽然有着不可避免的黑暗和不公,但在尽着最大的努力公正公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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