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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山为聘/吾皇万岁万万岁_行烟烟【完结+番外】(34)

  转弯时忽然撞上了人,身子倒在一旁廊柱上,肩膀都磕得痛。

  她抬眼,身前半步站着个男子,约莫三十多岁的样子,满脸都是歉意,口中连连道:“对不住,对不住……”

  她的目光移下去,这绯袍褐靴金鱼袋十二孔玉銙……再移上去,一双细细长长却极为明亮的眸子正盯着她。

  男子朝后退一步,抬手揖道:“想必是翰林院调补来的孟大人。”

  孟廷辉直起身子站稳,“敢问可是中书舍人廖从宽大人?”

  男子笑,“正是。孟大人果然伶俐。”

  她拨拨头发,垂眸道:“今日在门下省未见过大人,因是猜想大人是中书省的。中书省置官数众,可位不及三品却能佩金鱼袋的,就只有廖大人一个。”

  廖从宽让开路来,却是转向同她一起往原路行去,仍是笑道:“久闻孟大人才名,却不想今日是这般撞上了。”

  他步子稳健,和她挨得很近,臂摆之时敞袖都能擦到她的手背。

  她不动声色地避开些,依旧是垂着头看脚下,“廖大人这是要往哪里去?太子人在内都堂,廖大人不去太子身边,倒同在下往门下省走做什么……”

  廖从宽脚下一顿,却探身凑到她面前,仔细将她打量了一番。那目光让她觉得无所遁形,只得直迎上去,待他看够了,才撇开眸子。

  他眯着眼笑道:“孟大人莫要见怪,内子仰慕孟大人才作已久,在府上时常同何某说,若有一日见了孟大人,定要看仔细了,然后再回去告诉她孟大人长了什么样。”

  她微微尴尬起来,“定要让尊夫人失望了。”

  廖从宽却摇头:“怎么会?孟大人虽不施脂粉,但也绝对比得过这朝中大半女官。”

  孟廷辉无言以对,自入朝至今还未碰到过似廖从宽这样的人,本yù拔腿离去,可一想到他的身份家世,便又忍了下来,“廖大人谬赞。”

  他便又笑,“何某斗胆一请,下个月二十九日正逢内子生辰,孟大人肯否赏光来府一晤?”

  她推拒道:“到时何大人府上定是举座重臣,在下去了倒显得格格不入。”

  他目光古怪,“孟大人现如今亦是太子近臣,又何出此言?倘是孟大人一意推拒,想必是瞧不起廖某这等承荫纨绔之流。”

  孟廷辉没料到他说话如此直率,又惟恐在此处被有心人看了去,忙道:“在下绝无此意。下个月二十九日,在下必当登府会拜尊夫人。”

  廖从宽这才扬眉,冲她一笑,“到时遣人送帖子给孟大人。”说罢,便反身大步往内都堂那边行去。

  她转入一旁廊道,边走,边微微蹙眉。

  廖从宽。

  她怎会这么容易地就撞上他?

  章四十三 进状(上)

  廖家几代为臣,廖从宽其祖廖峻自先帝康元十一年起为相,至本朝乾德二年乃以中书令衔致仕,后于乾德五年过世,谥忠文靖公;其父廖铭袭爵承荫,亦是官至中书令、御史中丞,后因体虚而于乾德二十二年致仕。

  廖家一门深蒙皇恩、上下通极显要,若论厚爵贵勋,放眼朝中,除却沈家之外竟是无姓可比。

  可廖家到了廖从宽这一辈却是大不如前,朝中人皆暗道,廖从宽才疏隽而寡学术,然有口辩、且智多善谀;皇上因念廖家两代忠臣,乃特赐廖从宽尚书左司员外郎一职,四年后迁中书舍人,赐紫金鱼袋,例同使相三品重臣。

  廖夫人张氏正是翰林学士张仞的大千金,廖从宽虽按理来说应同西班老臣们关系亲近,可实又因夫人及张仞的关系而同东班老臣们联系颇密,再加上他那显赫的家世,朝中青年才俊之臣亦是颇多附之。

  这样的一个人物,孟廷辉从未想过自己会那般容易地就与之相识、且轻易便得到他开口相邀。

  说是张氏仰慕她的才作,可张氏又是什么人?翰林学士府深闺里养大的千金,年轻时亦以诗赋闻名京中,怎么可能会仰慕她的才作?

  可纵是心疑,她也无法拒之不去。

  莫说她已当面答应了廖从宽,便是单冲廖从宽在朝中东西两面的人脉和这廖姓一字,她也没有理由能够不去。

  ·

  三月二十九日正逢chūn季课考,待从吏部出来,已是日跌时分,大内之中chūn色亦绽,御街两旁桃李梨杏翠叶初露,在夕阳的照耀下更显娇嫩。

  廖家特意遣了辆马车来接她,待至城南廖府时,天色已暗,府院外面一溜十六盏晕蒙蒙的灯笼,进去便见彩带结树、高阁楼台无不点灯,处处都是长幔轻纱,足见廖从宽对其夫人张氏的宠溺之度。

  因是张氏生辰,所以不少来赴宴的朝臣们都带了家眷来,多数千金们都是在太学读书的,相互间也都颇为熟捻。而孟廷辉是直到来了才知,廖从宽除她之外,在朝女官中就只请了沈知礼一人。

  可沈知礼是什么身份,张氏若请沈知礼那必也是看在沈家的面子上,她又如何能和沈知礼去比?因而她整个晚上都心不在焉的,频频琢磨廖从宽请她来究竟是什么心思。

  入夜后酒宴正酣,沈知礼一手拽着细褶宽摆襦裙,一手持了酒注子,一路越过数条长案过来找她,见她便笑:“孟大人——”

  孟廷辉瞧见她的神色和动作,不由咬舌而笑:“你这是取笑我。”

  沈知礼抿唇,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腰间,又瞅瞅她的,伸手指道:“瞧,你那银鱼袋佩着可真是神气,我可就没有——”

  孟廷辉倾身夺了她手中的酒,拉她坐下,笑道:“喝多了罢?”

  沈知礼脑袋一歪,顺势枕在她肩头,也不顾旁人的目光,眯着眼望着厅中最前面的三张麒麟案,轻声道:“我可没喝多,我若是喝多了,我可就不管不顾地去枕他的肩了——”

  这句话的尾音拖得格外长。

  孟廷辉侧眸,顺着她的目光所向望过去,就见那边坐着的正是中书门下二省、枢府、御史台的三品上重臣,无一不是执政使相。

  沈知礼的目光飘乎迷蒙,孟廷辉辨不出她说的到底是谁,可心头却渐渐硬了些——虽知她这定是酒后胡言乱语,可更知她不会无缘无故地说这些胡话。

  前面忽然响起一片笑声,不知是那些朝臣们说了什么有趣的话。

  孟廷辉犹在转思,却不防沈知礼突然重重拍了下她,凑到她耳旁道:“多亏你那日在内都堂谏言,让太子登基前不册太子妃……否则我早已被他当作贡牲似的呈上去了。”

  唇间满满都是酒气,脸庞亦泛着酒后cháo色,一双眼中水光突涌。

  孟廷辉听清,又望了前面一眼,然后垂眸,伸手揽过沈知礼的腰,将她拽起来,往厅东偏门处走去。

  心中已知她所道何人,不可谓不惊,可却顾不得惊,只怕她会在这廖府家宴上做出什么过激之举来。

  沈知礼倒是乖,由着她一路带了出去,静静地不再说一字。

  厅中觥籌jiāo错笑谈不休,只有外面候着的几个廖府下人看见她们出去,却也没有劝留,都知她二人算不得贵勋显要之辈,因而待孟廷辉辞谢过后,便让人去叫沈府等在外面的小厮将车驾过来。

  夜风中她二人相簇而立,寒意催褪了酒劲,沈知礼忽而蹙眉,一眨眼,落下泪来。

  孟廷辉立着未动,不知如何劝,亦知没法劝,抬眼望向夜幕深空稀星,忽觉一阵心酸。

  这世间难事何其多也,可却未有一事似qíng之难。

  纵是如沈知礼这等家世样貌皆出众的女子,也终是迈不过这道槛。

  睹此qíng境,她又如何能想不到自己,这十年,十年……这往后不知还有多少年,多少年……

  沈知礼脖颈轻弯,咳了几下,好似想起了什么似的,突然拽过她的手,道:“你莫要太招摇了。”

  孟廷辉回神,却不解她这突如其来的一句话,“什么?”

  沈知礼眉头动动,好似不满她这反应,一松手,道:“廖从宽之所以肯识你请你,还不是看在太子同你亲近的份上……你可知近些日子来,我在职方馆都能听见人在背后议论。”

  她愈发一头雾水,“议论什么?”

  沈知礼一副她明知故问的样子,“之前有次你半夜三更地回女官公舍,恰有女官看见你是从太子的车驾上下来的,此事都传遍整个大内了,你还装不知道?”

  孟廷辉眼底一冰,抿了唇不言语。

  才知为何人人皆言她是“太子近臣”,只怕是自她入调门下省的那一日清晨始,此事便已开始口口相传。

  那一夜她装晕,可她没料到他会用自己的车驾送她,更没料到她已是那般小心,却还会被人看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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