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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山为聘/吾皇万岁万万岁_行烟烟【完结+番外】(99)

  ……十月廿六,平王以孟氏四公反心尚存,尽诛其子室殆尽,大白其罪于臣国郡县,天下闻之股粟。……”

  尹清用手指不停地研磨着这些泛huáng的卷页,慢慢闭上眼,深吸了一口气。

  今夜才知,当年史馆里的修史之臣是这般记叙这些事的……只不知,当年的那些人心中究竟作何想法?又会不会有人起疑?

  平王,平王……真不负其一生狠辣之名。

  先抚后杀,又将此等大逆罪名栽与四公头上,不过是为了要绝这孟姓一脉,令天下反臣师出无名,而不毁上皇仁圣之名一分一毫。

  他睁眼,借着即将燃尽的微芒又将这最后几段飞快地扫视一遍。

  倘是换了当今圣上,会不会亦是如此?

  不禁又摇头轻叹,虽想知,却不必知道。

  而他今夜翻检这满满一室旧史,不外乎是为了再确认一下。

  看看自己自幼所知的事qíng,是不是真的;看看自己这么多年来所准备的事qíng,又是不是对的。

  章一一六 北使(中)

  景宣元年十二月廿七,正旦大朝会将开三日前,北戬来使抵赴京中候馆,呈国书于二府之前、请为上言;皇上遂遣人迎劳于候馆,议于朝会之上始论其书。

  外朝尚不知北戬来使所赍之书中写了什么、正待大朝会上时一见分晓,然二府之中却早已为此而起了阵阵波澜。

  冬日天黑得早,未到酉时皇城中便处处落影,远天青云衬得这一片茫茫雪色愈发萧冷。

  孟廷辉裹着厚厚的绒氅,自东面一路踏雪而来,跟着前面为她搬抱书匣的小内监入了枢府院门。

  里面暖意熏人,瞬时蒸化了她颊上沾了的细小雪沫,显得两腮愈发的晶红剔透。

  她脱氅之时顺势拂了拂脸,走去对着屋内的几人微微笑了下,挨个问过礼来,然后才遣那小内监将书匣放去一旁案上。

  这半个月来她时常会过枢府这边来,因是和院内治事的老将们早讨了个脸熟,对枢府诸务也略略了解了些,而今日更是正式结了吏部那边的杂事,将平日里用的书墨笔纸也都一并带了来。

  江平抱胸坐在最里面,眼不眨地盯着看那小内监将那个硕大的书匣里的东西一样样摆出来,脸上不由浮起戏谑的笑,嘴角两旁亦被带出几条皱纹,冲身边几人大声道:“我说,这进士科出身的果然与咱们不一样。”

  方恺闻言回身,打量了一下,粗眉一斜,回他道:“由得你肆言乱道的!皇上三日前遣人来要往年北境所兹数十封军文,倘没她帮着,你手下那些个承旨们能半日就誊抄编造入册完?”

  孟廷辉只抿嘴笑着,将衣物搁好,遣退那小内监,过来复又冲方、江二人行了礼,然后道:“方将军倒叫下官以后再没脸帮忙了。二位将军当年领军带兵是何等悍勇,征伐之功又岂是下官舞文弄墨能比得上的?江将军方才那话实在是羞煞下官了。”

  她虽与江平同是知枢密院事,但她官不过四品给事中,纵是得逾这枢府高职,却也不敢对身领正二品大将军衔的江平少敬半分。

  这话叫江平听得眉开眼笑,直拍身边案角道:“孟丫头到这儿来!”

  方恺眉角一搐,正要发话,却听见一旁整理军文的几个签书枢密院事、枢密都承旨、副都承旨们皆憋不住笑出声来,不由也觉得有些忍俊不禁,只得极力板着脸冲江平低喝道:“她是奉了皇上旨意入枢府视事的,朝中两制以上,哪个文臣能容你这般亵渎?还当这枢府是你当年麾下大营不成!”

  江平不耐烦地冲他皱皱眉,“关你恁事!我府上小女尚要比她大个三岁,我叫她声丫头怎的不行?”

  一圈人已是笑得前仰后倒,有年轻些的小将趁隙直朝孟廷辉努嘴,生怕她一时脸薄、当真恼起来。

  孟廷辉脸色却一点儿没变,唇角含笑地走过去。

  只觉这政、枢二府堪比冰火之境,而这些将臣们豪慡直快的xing子更是合她的脾xing,她又怎会恼。

  江平见她近身,这才拿起案上厚厚的一本札子递给她,道:“中书那边誊了北戬国书之后送来的,你尚未看过。”

  孟廷辉小心接过,可却不敢马上看,只拿眼去瞅一旁的方恺,生怕是江平一时兴起、叫她看了她尚无权过阅的东西。

  方恺倒是没犹豫地微一晗首,“你且略看一看,方才禁中来人宣谕,皇上入夜后要来枢府议事。”

  江平得空又在旁边cha话冷哼道:“幸好是皇上到这儿来,倘是又像昨夜那样诏二府重臣一并入觐,我定是要请恙抱病的!”

  虽然一早便知二府不穆,但这却是她头一回真切地感受到江平对政事堂老臣们的不屑不满之qíng。

  她深知言多必错,便转身寻了个位子坐下来,翻开手中的札子快速读了起来。

  长长的一篇国书誊本,上面所道之言皆是她往日从未接触过的事qíng,令她看得甚是艰涩。

  什么弟兄之称、修好之礼、两境裁兵、减岁赐遗、缘边jiāo市……条条目目看得她一下子犯起糊涂来,竟不知这北戬此来究竟是何意。

  还没待她看完,江平便起身大步迈来,大喇喇地问她道:“孟丫头,你说这北戬狗皇帝该不该打?”

  孟廷辉怔了一下,反问道:“为何要打?”

  江平那带着厚厚粗茧的手指探下来捻动札子的内页,又用力点着上面的墨字,道:“向得谦这杂种遣人来我朝谒上,竟是称弟不称臣!什么狗屁两国修好之礼,当年他爹屈膝求和称臣的时候敢qíng他是都忘了!想我大平皇上乃天子至尊,便是宗室亲王也要奉表称臣,他向得谦一封国书竟敢僭越称弟?什么杂种玩意儿!”

  她听后有些讷然,又低眼看了看那札子。

  方才看时只觉北戬甚有表好之意,却不料这中间竟有这等大学问。才知这些枢府老将们哪里是只知打仗的粗人,分明是颇知国事军务的旧老之臣。

  方恺听他满口粗言秽语,不禁横眉过来拉他,喝道:“皇上还未发话,你休要由着自己的xing子破口乱骂。”

  江平瞪着眼冷哼了几声,又恼道:“北戬还敢要求减岁赐遗?当年向晚称臣,降表上拜约每年岁贡为十万钱帛,那已是上皇与平王特开殊恩了!怎的如今皇上登基了,这向得谦竟敢得寸进尺,还要减岁至三万?!赐遗,赐他狗娘养的遗!我大平泱泱之物,岂由他说要就要!”

  方恺听着,脸色有些发黑,显然也是不满北戬这封国书所请诸事,只不过他身为枢密使,不能像江平这样骂将出来。

  江平转身看了圈屋中众人,又哼道:“要我说,就该让狄小子这回编了北境三路大军,纵兵而上,直敲它北戬边关大门,问问这向得谦究竟知不知耻!当皇上是新帝登基、根基不稳,好欺负不成?!”

  一屋子人听了,一下子都冷了脸,却也没人出声。

  半晌,方恺才寒声一笑,瞪着江平道:“这话你也就能当着我等同袍们的面说说,倘是上了大殿,量你也无法吐出一个字儿来!且不提中书那些向来主和不主战的人,单说皇上,又岂会愿意发兵北戬?待一会儿皇上来了,你且记着管管你这张嘴,万莫撩了天子逆鳞!”

  她不禁微微蹙眉。

  向来都知道皇上胸有雄图,而她自打入朝以来,更是一直都以为皇上意在用兵北戬,怎么眼下听这些枢府老将们说起来,倒像是自己长久以来都会错了意?

  于是她试着微笑,探问方恺道:“照此说来,皇上竟是不豫再兴兵事?我原还道皇上yù图北戬,险些就说了错话儿……”

  方恺的目光瞥向她,“你道此次狄念去北境是要如何重编三路禁军?他是奉诏jīng减兵员去的!倘说国中有谁最不愿大兴兵事,那人必属皇上无疑!”

  章一一七 北使(下)

  孟廷辉一下子就怔了神儿。原以为狄念此去北境是要调兵排阵的,谁知竟是奉了旨意去裁撤禁军的!

  不过细想想,若照皇上的xing子,这事儿亦不足为奇。

  当年上皇与平王一统四国之后,为防降地生变,诸路禁军、厢兵都是只增不减,数年下来兵务冗杂,单是粮响一块儿便让朝中三司没少费过心。

  且说当初王奇那案子,不就是青州大营的月头银最先惹起来的?再说柳旗禁军哗变一事儿,不也是因cháo安北路转运司意yù减其粮响引发的?

  况且北境诸路禁军数众,想那cháo安一路便连有八个营砦,那些士兵们亦非皆是jīng壮qiáng悍之辈,其中必有不少鱼龙混杂充数之人,此次将三路禁军裁减重编一番也是对的。

  她慢慢垂下眼,心中恼起自己来,怎的竟会误会他如此之久。

  他既是yù养百姓,自是要减轻些民赋担子,而北境互市所得之利正好可以用来垦荒购地,为那些将被裁撤下来的禁军士兵们安家置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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