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渊源?”梁少衡问道。
霍初宁浅浅一笑,道:“菱歌的父亲沈大人与你一样,都是谢少保的学生。”
梁少衡听着,眼底的光倏地熄灭,他拢紧了手指,道:“我不配做恩师的学生。”
霍初宁道:“少衡,你走到今日这一步,都是因为我……若说辜负,也是我辜负了谢少保,不是你。”
梁少衡道:“不怪你。你只是给了我选择,路却是我自己走的。”
他说得轻松,眼底的黯然却是遮不住的。
菱歌记起他从前意气风发、挥斥方遒的模样,好像恨不得将这天下读书人都踩在脚下,她父亲曾说,天下文采十分,梁少衡一人便独占三分的。
可是如今,他连他最引以为豪的士子的身份都失去了。
菱歌胸口堵得厉害,却无从开解。这是一场死局,唯有他与自己和解,旁人别无他法。
“沈姑娘如此看着我,是在可怜我吗?”他自嘲一笑。
菱歌坦然道:“大人虽身在地狱,心若有莲花,便没什么好让人可怜的。说到底,我与大人别无二致,我为奴为婢,也算丧尽了家风。”
梁少衡望着她,眼中多了几分深意,道:“身在地狱,心有莲花……”
霍初宁嗤笑一声,道:“我们哪个人不是坠在地狱里?可惜我不敢心有莲花,若是有,只怕要将自己落入万劫不复之地去。”
“已在地狱,还有什么万劫不复之地可去?”菱歌道。
霍初宁一怔,唇角的笑意也不觉僵了僵,转而道:“只怕我心有莲花,于旁人看来,也是黑心莲。”
菱歌握紧了她的手,道:“只要姐姐肯信姐姐心中的莲花是白莲,就足够了,不是吗?”
梁少衡静静地听着她们打这禅语,有些恍然之意,道:“是啊,世事所求,本就是无愧于心四字。”
霍初宁正要反驳,却见马车停了下来。
驾车的宦官道:“厂公,已到了。”
梁少衡“嗯”了一声,替霍初宁把她穿着的披风紧了紧,帮她把帷帽戴好,道:“走罢。”
他说完,便跳下马车去,又将霍初宁抱下马车来。
他正要伸手去接菱歌,却见菱歌已跳下了马车,她提着裙子,道:“奴婢自己来就是。”
梁少衡看了她一眼,便转身朝着东厂大牢走去。
霍初宁跟在他身侧,菱歌走在他们两人身后,屏气凝神,不敢有一刻懈怠。
今日虽有梁少衡带着她们,可一入东厂,她便觉得全身都不舒服,这种感觉比在锦衣卫时还强烈百倍,也许是因为这里阴气太重的缘故。
锦衣卫与东厂,一贯是平分秋色的存在,可到底东厂中的所有人都是太监,于外人看来,便多了几分隐秘。
霍初宁倒是神态自若,脚步轻盈,没有半分不适的模样。
还没入大牢,里面就隐隐有呼声传来。
“啊!”有凄厉的叫声传来。
菱歌脚下一顿,心头也不觉紧了紧。
霍初宁注意到她的神色,便停了下来,温言道:“若是害怕,便不必进去了。”
菱歌摇摇头,道:“姐姐放心,我没事。”
霍初宁道:“我第一次来时也这样,来得多了也就习惯了。”
“姐姐常来这里?”菱歌有些诧异。
霍初宁叹道:“宫里了无生气,有时候我来这里待待,倒能觉得自己还活着。”
听犯人们的惨叫,竟能让她觉得自己还活着么?
菱歌不敢苟同,只随意点了点头。
霍初宁笑笑,道:“但愿你永远不要懂这种滋味。”
又往前走了几步,便见梁少衡停了下来。
菱歌不解,正要抬头,便听得梁少衡冰凉的声音:“司药司的人就关在这里。”
第60章 交易
“倩蓉!”
菱歌等不及地走到牢门前, 她双手紧紧握着牢门,借着依稀的灯火朝着里面看去。
里面漆黑一片,只隐约看得出, 地上铺了一地的茅草。
“菱歌!”倩蓉急急跑了过来, 她身上带着镣铐,微一挪动,便会发出“丁零当啷”的声音,磨在这大牢的地板上,沉重得像是自修罗地狱来的声音。
菱歌只觉心都揪了起来, 道:“梁大人,她可受过刑?”
梁少衡看了一旁的守卫一眼, 那人回道:“只用过鞭刑。”
“只?”菱歌只觉可笑, 倩蓉一个文文弱弱的小姑娘, 随便抽个几鞭子怕就会要了命, 他竟然说只用过鞭刑!
梁少衡却没说什么,只道:“把门打开,让沈姑娘进去。”
“是!”那守卫应了,很利落地将门打了开来, 道:“姑娘, 请。”
菱歌没有看梁少衡,只是道:“可否请大人解下倩蓉的镣铐,她身子弱,不会逃跑的。”
那守卫有些犹疑地看向梁少衡, 见他没说话, 便道:“是。”
菱歌这才快步走入牢房, 那守卫也跟了进来,手中提着一只煤油灯。
借着灯光, 菱歌才看清倩蓉的脸。
她面色憔悴,发髻早已散乱得不成样子,鬓角的发湿漉漉的,像是刚泼过水的样子,身上血迹斑斑,也分不清是血还是汗,阴森可怖地映在衣裳上,说是衣裳,实际已和破布差不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