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能抵御一次,就能抵御第二次、第三次。
然而越是这样自我洗脑,越是清楚他跟对方之间的关系,以至于再次从梦靥中醒来的时候,他才会这样惊魂甫定。
从梦中惊醒的瞬间,宋予白如同大限将至般,玻璃镜片下是放大的瞳孔,搭着几缕碎发刘海的额头,都是涔涔冷汗。
在跃如擂鼓的心跳声中,他将潮热的额头抵靠在冰冷的车玻璃上,喘息着、费力挣扎着,平复每一道紊乱的呼吸。
空气里有潮湿的黏腻气息。
车窗外,中秋的圆月隐于浓云后,天气预报说有雷雨。
回老宅的路上,是周权开的车。
路过君豫旗下某个酒店时,宋予白本想让他中途停一停,好做一个简单的清洗。
但又觉得这种反常的举动,未免有些此地无银。
反正到家也要一个多小时,估计该睡的人都也已经入睡,回家还有换洗的衣服,环境总归比酒店舒适,且不容易令人起疑。
然而等车驰进老宅那扇古意黯然的篱笆门,碾过青石小路,还没来得及停稳,已经有人迫不及待拉开了他的车门。
柔软的身体先他的反应一步,像只轻灵的蝴蝶,一阵风似地扑进了他的怀里。
“小叔叔,你怎么现在才回来呀?我等你等得都被蚊子咬了好几个包了!”
少女一边撒娇一边将揽住他一侧腰的胳膊抬上来,伸到他面前。
推开她是本能,然而偏偏有人不依不挠。
宋予白无奈之下只能沉声,微微训斥般地提醒。
“拾音,有人。”
她这才老老实实松开缠在他腰上的手,乖觉地眄他不说话。
直到周权将车开进地库。
宋予白领着她往屋内走。
“怎么还不睡?”
黏腻的身体急于清理,但裴拾音的蹲点,实在令人猝不及防。
他不知她今晚还有什么花招,只是急于打发她,所以语气也有些不客气。
然而身后很快没了动静。
廊灯下,穿着睡衣的少女,背着手,抿着唇线,望他的眼神也开始委屈起来。
他停步,放软声息:“怎么不说话?”
“还不是为了把东西还给你。”
嘀嘀咕咕小声嘟囔,愤愤不平的语气也像是在埋怨他不解风情。
递到面前的是一个橡木相框,相框内,是她高中参加排球赛时的独照。
白色的紧身球服,绷紧的小腿的又长又直,一手抱球,一手对着镜头快乐比“耶”。
某些不合时宜的画面涌入脑海的时候,宋予白呼吸一滞,脸色瞬间就阴了下来。
她说话的时候也在看他脸,见他变脸,迅速就抢白道:“我还做不出进你房间翻你东西这么没品的事情。”
哪有这样的人!
不分青红皂白就冤枉她偷鸡摸狗!
她心里有气,忍不住白他一眼。
“是周阿姨在你房间里搞卫生的时候,从床头柜的夹缝里弄出来的,她以为是我的东西,特地拿给我。”
不等他反应,她马上就惆怅地叹了口气。
“我也不知道叔叔特地将我照片放在床头柜上是做什么,但我想,这么好好收进相框里,应该也是觉得挺重要的,对吧?”
狡黠的眼睛漫不经心扫向他的时候,每一个字眼都带着欲盖弥彰的试探。
宋予白垂眸,泰然地想伸手去接那个相框,却被她往旁边躲了一下。
自以为握到把柄,就开始拿乔。
她被宠坏,霸道得向来习惯蹬鼻子上脸。
他平和温声:“爸爸不也将你的照片放在房间里?”
——那不一样!
宋爷爷收藏的是我们三个人的全家福,你藏的是我的独照!
她咬牙切齿,但也不敢再施巧计。
毕竟,她无意在他远行的前一夜,把精力放在这种死无对证的遐想中。
好歹她忍那些死蚊子这么久,不是为了跟他争这种下落不明的口舌之快。
她要做,更有把握的事情。
“给我吧。”
他伸手过来接相框,神态自若。
裴拾音无奈,只能乖乖听话,然而白净的玻璃被直射的灯光一照,反射出的光面却让她递出的手一顿——
白天的时候她光顾着想他藏照片的因果逻辑,并没有仔细看相片,然而这时候灯下一照,才觉得有些不对劲。
玻璃镜面上,在她脸上似乎有什么斑驳的白色污渍?
很浅很淡的一层,像涂开的薄奶霜?
不是常见的那种玻璃胶痕迹,也不是放在干净的室内会有的污垢。
“这什么东西,是牛奶吗?”
她忍不住伸手揉了一下奶霜边缘。
温热饱满的指腹轻轻一搓,居然就能直接搓下来。
是新鲜粘上去的吧?
宋予白在看清她说的东西的时候,瞳孔猛地剧烈收缩了一下。
她下意识将手指放到鼻端去闻嗅,抬到半空中的手腕却被他一把握住。
“去洗手。”
薄软的唇线抿紧,他呼吸起伏,视线却定焦在灯下的一盆兰花,不看她。
“宋予白,这是什么东西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