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者以她的意志为转移,至于后者,是受到了“物质决定意识”这一哲学观念的影响,她没有过过一天真正意义上阖家团圆的日子,贫瘠的想象最大程度上地限制住了她灵感的诞生。
这时,言笑想起小学二年级,语文老师布置的一篇滥俗作文题,《我的爸爸》。
那时候的她已经在写作上展露出一些优越于他人的天赋,每周的作文几乎都会被大肆褒奖一通,有时还会被语文老师要求站到讲台上倾情朗读。
《我的爸爸》这个看似折磨她的命题,对她来说也和其他命题作文毫无区别——就算没有切切实实的经历,她也可以胡编乱造,另外,她的语言储备和表达能力足够将一个不存在的父亲夸赞得天花烂坠。
她在作文里写他英俊帅气的外貌,写他是如何用心呵护她撒娇撒痴缠着他买下的绿植和小乌龟,最后还异常俗套地写到在她生病时,他是如何不眠不休地守在她床头。
然而她理解中的脉脉温情,引来的是哄堂大笑。
语文老师新来两个月,还没有完全适应桐楼的生活,扑进她耳朵的闲言碎语也还不够多,齐刷刷的哄笑声让她摸不着头脑,她问她的学生们,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反应。
“高老师你不知道吗?言笑她从小就没有爸爸的,只有一个妈妈,大家都说她妈妈是勾引——”
后面难听的话,被语文老师及时打断。
七八岁的孩子能懂的东西有限,灌输进他们大脑里的认知很大程度上取决于他们在家庭中接受的教育,此刻他们会如此无遮无掩地倾吐着自己尚未察觉到的恶意,只能证实他们的父母长辈是如何肆无忌惮地拿别人的家世当作八卦谈资议论,她也有理由相信,原版本会更加难听。
在嘈杂的嬉笑声里,言笑主动屏蔽掉自己的感官,自然而然地错过了老师担忧心疼的目光,她跟随自己的思绪漫步到外太空,那里空无一人,只有一个个坑坑洼洼的陨石坑,她将自己埋了进去,闭眼,思考。
时间和空气一样是静止流动的,也因此,她获得了足够充沛的时间反思自己犯下的愚蠢错误,而这个错误可以归咎于她忘记了一件重要的事:她的身世已经在桐楼传出了千百个版本,比她绞尽脑汁编写出的作文还要生动百倍,所有版本里,都是围绕一个既定事实展开的——几乎全桐楼的人都知道她没有爸爸。
一个草木皆兵的地方,自我标榜道德感强的人是不会在意一个人撒谎的原因,他们只会关注她撒谎的本质,显然她撒的谎要比为赋新词强说愁还要严重得多。
撒谎的孩子是不乖的,不要和撒谎的孩子做朋友,饶是言笑在心里呐喊了不下数千遍“别被庸俗的价值观绑架”,围在她身边的那些伙伴还是随大流渐渐离她远去。
在桐楼的十八年,她只有一个说得上的朋友,也就是蓝桉书店老板娘,因为她们有着相似的经历。
离开桐楼后,她尽可能地让自己活得随心所欲些,就像为了填补儿时的空缺,她开始广交朋友,外院的也不放过。
比起情侣,她其实更想和宴之峋当普通朋友,他身上有着很多她没有的东西,作为一块残缺的拼图,她需要形形色色的小块加以填充,缝补,自然也需要他。
怪就怪在她的心不太受控,为他心动,就跟他们的第一次见面一样,远在她的计划之外。
听完她阶段性的转述,宴之峋才意识到当他提及言悦这个名字时,她倾泻出的怨怼是为了什么。
他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言笑回到正题:“大一下学期,萧郁他爸妈第一次找上我,今天是他们第二次来找我,两次的目的完全不同。”
说来讽刺,她第一次对那个男人有了具象化的印象,是在今天,通过一张黑白照片。
他们说萧郁死了,是自杀的,半年前就死了。
另外,这事言文秀已经知道了,前不久她来找他们的时候,他们就告诉她了。
宴之峋沉默了会问:“你说这次和言出有关,具体他们都说了什么?”
言笑冷嗤,“能说什么?死了个儿子,就想要曾孙了呗。”
宴之峋跟着冷笑,“他们配吗?”
言笑看了他一眼,随后低下头,舔了舔自己的干涩的唇,“一开始他们还想要我的,结果你猜怎么着,去找了个大师算了下我的八字,说我命里跟他们犯冲,认祖归宗后只会引起家门不幸……一群蠢货,这么爱算命,怎么不去算算自己能活到几岁?”
宴之峋喉结滚动了下,脸被阴影切割出了凌厉的弧线,“思想迂腐的老古董就喜欢干这种神神叨叨的事。”
言笑一顿,莫名从他的嘲讽里听出了深意。
宴之峋无意识地抬手,摁了下伤口,“我十五岁之前叫宴峋,当时宴瑞林的直属领导最信这种怪力乱神,非要介绍道士给我们全家批命,轮到我的时候,说我的二字名将来会和宴瑞林的运势冲撞,宴瑞林不信这些,但为了讨好他那位领导,就把我名字改成了现在这个,我是从那天起,成为的宴之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