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连串甩出这么多个“我他妈”,她明白,问题大了。
经过一整个晚上的深思熟虑,言笑得出结论,他能——总有一天能,只要她愿意将自己的余生都耗费在等待他幡然醒悟上,可惜,余生太长,太奢侈,她给不起,他也要不起。
她也终于意识到自己在这段交往里犯下了两个致命错误:
在爱情里心疼一个在其他地方遭受重创的男人。
以及,把过多的期待放在男人身上。
什么携手并进,全是狗屁。
果然能改变自己的都是神,想改变他人的都是神经病。
她可能当不了神,但也不想去做个神经病。
四年前,在他带她逃离鸡飞狗跳的伤害后,她的心脏砰砰直跳,仿佛不再属于她自己,而是在他操弄下没有出息的附属品,也正是在那个节点上,她爱上了他,这很突然,但又在情理之中。
四年后,隔着几万公里,他让她觉得他从弱小的雏鸟变成了牢固的手套,一边一个,铐住了他和她,还有他们的未来。
她也是突然在那个节点上不想再去爱他了。
……
宴之峋一言不发地听完了整段长篇大论,许久,沉哑着嗓子问:“这些,你当初为什么不告诉我?”
这话听着有点像马后炮,挺没意思的,言笑淡着表情说:“我说过的,你没听而已。”
而且还不止一次,开门见山或旁敲侧击轮番上演,可惜她耳提面命的对象是个时聋时好的半残疾,他为自己构建的自我防御机制会自动筛选出他不爱听话的话,然后将他的耳朵堵得严严实实,旁人多说反倒会增加他的不耐烦和逆反心理。
“宴之峋,虽说我和你的童年还有少年时代都很糟糕,但毕竟我和你生长在不同家庭和社会环境里,你遭受到的痛苦和伤害,我没法感同身受……我曾经也尝试过去理解你自暴自弃、破罐子破摔的应对方式,碍于我俩在人生观上的出入,就算你可能没有错,但我还是做不到理解。”
“现在,虽然我没有一次亲眼看过你做手术,但也不难猜出,你之前在市一的时候,只要有你爸旁观的手术,比起你的患者,你更关注的会是你爸的反应。”
“和你哥站在一起时,你看的一定会是你哥,就算已经没有人再拿你俩比较,你也会习惯性地强迫自己去比较。”
“有时候我真想敲开你的头盖骨问你,到底什么时候,你才能看向你自己?”
“你明明有那资本,配得上你在其他人那里展露的自命不凡。”
她觉得他真的矛盾到了极点。
在不放在眼里的人面前,他是高高在上的施暴者,在宴家那群人跟前,却是甘愿摇尾乞怜的受虐方。
她真想拿一亿分贝的喇叭对着他喊:宴之峋,你他妈要高傲就给我高傲到底。
事实上,她用嘴巴这么说了,只是没把话说全,只说到“宴之峋,你他妈”就戛然而止,导致这一句听起来像单纯地在骂人。
成功将小少爷骂到垂下了他戴着皇冠高傲的头颅。
如果没有那层自欺欺人的遮羞布,宴之峋比谁都清楚自己究竟是什么德行——脆弱得不堪一击,他的尊严在被反反复复的践踏中,已经比踩在脚底的烂泥还要廉价,可他也知道,他能依靠的其实仅仅只是自己。
言笑迟缓地将话题拐回核心,“你知道你和我最大的区别是什么吗?”
“你比我坚强,比我能扛,比我更有目标,没有什么是能摧垮你的。”
言笑摇头,“这只是结论,能诞生出这样结论的才是问题的答案。”
隔了几秒,她直视他的眼睛说:“我和你不一样,极大部分情况下我只会优先考虑自己和自己的利益,也就是说,不管发生什么,这个世界上,我最爱的人永远是我自己。”
他不是爱撒娇,只是爱逃避,过于的懦弱,有时候甚至比灾难来袭就把头埋进沙子里的鸵鸟还一无是处。
她从不畏惧失去,因为她一直拥有可以重来的勇气,但他没有。
他的精神世界无比贫瘠,一味地追求着爱,却连自爱都做不到,就像荒野是开不出鲜花的。
他也不是没有担当,只是他的翅膀太单薄,背负着太多自我厌弃,以及旁人落在他身上不对等的期待和嘲笑。
再背着她,他还怎么飞得起来?
——他看似什么都拥有了,其实什么都没有。
见他突然又沉默下来,言笑撅起屁股,身子猛地前倾,拉近距离后,拍拍他的肩,又拍拍他的脸,哄孩子一般,“你也别太难过,我刚才说的都是分手前冥顽不灵的你,现在的你,作为狗蛋,怎么说也进步了点,更有担当了点,作为外科医生,虽然任重道远,但你已经迈出了最关键的一步,就是你的态度,我相信只要你有决心,你就一定能做好。”
宴之峋这才抬眼,“你这是在给我画大饼?”
也不知道是真不领情,还是装出来的,他一副冷漠到无动于衷的姿态,偏偏声线又没那么平稳,像被风漾开的水波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