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宫这日天清气朗, 万里无云。
江汀鹭坐在马车内,身侧还是木口木面的徐嬷嬷,与她相对无言。道路两旁的银杏树叶开始变色,一眼望去, 黄黄绿绿错杂着。
马车在东市游了一圈, 停在玲珑绣庄前。
江汀鹭扶好帷帽,由便装宫女扶着下马车。绣庄掌柜在门堂笑脸相迎, “贵客请上二楼。”
二楼卖的货更贵, 人也更少。
江汀鹭挑了一件风荷色绸袄,一条鹅黄曳地百迭裙, 去二楼耳房试穿。
“老奴先替姑娘看看。”
徐嬷嬷抢步入内,下垂眼梭巡一圈, 眼见前后无窗, 只有一个出口,才放心地退出来。
江汀鹭换衣裳很快。
穿着新衣出来, 在擦拭得新亮的等身高铜镜前转了一圈,左右看看,再返回去换。
这一回, 却是有点磨蹭。
“姑娘换好了就快些出来。”
“嗳,我就来。”
徐嬷嬷等了片刻,“老奴进来帮你……”
话未说完,门板推开, 险些拍在她脸面上,江汀鹭换回原来穿的衣裙,罩着条粉黛披风。
徐嬷嬷往耳房里头看一眼, 没什么异常,她换下来的衣裙就凌乱地堆放在月牙凳上。
“这衣裳看着好看, 穿上身才觉,料子不如我衣箱里的那些,还是不要了。”
江汀鹭意兴阑珊地看了几样,随意买了一些绣品,戴上了帷帽率先下楼。
徐嬷嬷没说什么,向小宫女递个眼色,两人一左一右,挟着江汀鹭离开了玲珑绣庄。
绣庄门口又停了一架马车。
美貌小娘子一身丁香紫曳地裙,环佩叮咚,一双眼顾盼含情,领着个圆脸杏眼的丫鬟踏入,眼梢轻轻将几人觑着,又淡淡转开去。
掌柜殷勤招待,同样引她去二楼。
徐嬷嬷没多留意,扶着江汀鹭钻入马车。
这样的差事一月一回,一整日都得留神看,她脑袋里一根弦绷得紧紧的,直到向驾车侍卫说一声“回去了”,才得以松解开来。
马车朝着芙清宫的方向去。
才出东市,赫然听见一身呼喝,有什么“噔”一声撞在了车门上。驾车侍卫偏头,惊见一支箭插在门板,再偏几寸就射中他脑门。
利箭尾羽好一番震颤,三五蒙面黑衣人来势汹汹,朝着马车冲来。
“有情况!”
侍卫勒停马车,下一瞬,路上形形色色驮马商队与走卒贩夫,好几个人涌来,围聚马车边,皆是年轻精壮,身手矫健的侍卫乔装。
双方交手。
越衡抽出腰间长鞭,冲着为首身形瘦长的人甩去,不过五招,心中浮现一种熟悉之感。
刀兵相交,寒光利刃,街上行人纷纷避让,唯恐被误伤,有人一边大喊一边跑去报官。
骤然之间,一声呼哨响起。
黑衣人整齐一致地收手,身上黑衣袍一掀,变作平民装扮,混入人堆四散。
侍卫还要再追,越衡勒令:“回来!”
“头儿,不追了吗?”
“若是调虎离山之计怎么办?”
那侍卫哑口无言。
越衡回身,打开车门,确认江汀鹭的状况。
她撩起帷帽,同样一脸惊慌失色,“阿衡,怎么了?这些人是哪里来的?”
越衡沉声:“无事,先回宫再说。”
乔装侍卫已暴露了,一同跟在马车后回宫。
不远处的鸿门客栈三楼。
薛珩同沈徵驻足窗边,从高处尽收眼底。
沈徵手指点着窗棂,向薛珩道:“连上主要护卫的,一共八人,薛兄也看清楚了。”
江汀鹭离开芙清宫,随行护卫的数量一定比平时多,说不定是调上了全部。
许一飞领着黑衣人射箭突击,只为试探守卫多寡与武艺高低,为明夜做准备,而不为劫车。
薛珩无言,眉头紧锁在想着什么。
身后有客栈小二敲门的声音,沈徵去开门。
“客官,有人到大堂留下这个,让小的送上来。”小二递上一个轻飘布囊,旋身退了出去。
沈徵打开布囊,这些是江汀鹭在玲珑绣庄的耳房留下的消息,里头是芙清宫偏殿各处结构,她日常起居伺候的宫女,她所知道的守卫分布。
沈徵一边看,一看思索,对着薛珩淡声道:“接下来殿下那边,就要看薛兄的了。”
薛珩欲言又止。
“有何不妥?”
“沈徵,你为何要……要这样帮我?”薛珩始终觉得,沈徵对捞出江汀鹭一事出谋划策的热络程度,超过了他觉得合乎常理的地步。
方才试探马车守卫的人,也是沈徵找的。
沈徵翻着纸的手一顿:“我确实怀有私心,至于这个私心是什么,待薛兄与冷烟姑娘相聚的时候,我会如实相告。”
薛珩吐出口浊气,事到如今,他唯有相信。
高启泰知道出宫马车险被劫,已是第二日。
芙清宫偏殿里,江汀鹭午睡刚醒,揉着眼睛坐到画桌前,神思还有点迷蒙。
高启泰不让宫人通报,大步踏来,见她安全无虞地坐在那里,一边安心,一边疑心又起。